1987年以后,我读到的范小青的小说都是关于苏州的故事。中国南方的这个古典城市,曾经一半是文人隐迹的精神田园,一半是世俗享乐的温柔之乡。现在看起来,现代文明破坏了它的曲桥流水,但那种古典式的城市生活理想依然保存在普通人的趣味之中,表层的都市般的骚动不安也未改变它多少年以来形成的平和宁静、从容不迫的精神节律。范小青的“苏州”,仅仅源于她的想象和经验,所谓“苏州”的原型已经被一再改写。南方以及南方城市只不过是一个特定的空间,用来容纳她在想象和经验中重新构造的生活世界——对“苏州”这个词语而言,它仅代表了作品里一种语言现实。
将范小青的近期小说放在一起比较,会发现叙述上的共同之处:1.没有明确的因果情节;2.故事的构成特别注重相关但不相连的片断,有意模糊叙事的清晰度;3.人物行动的环境氛围具有神秘感。其中第二点是主要特征,比其它两点更为具体。一是叙事结构,《真娘亭》、《光圈》和《瑞云》把不同人物的生活片断接空间分布穿插;《沧浪之水》、《伏针》则打破空间的界限,直接把一个个更细小的片断糅合在一起;《人与蛇》最为显着,它由两个独立的叙事片断复合而成,主要人物出现在两个片断里,但没有连贯的动作关系。
范小青的小说创作,已经二十多年,在喜欢为作家的写作命名的人那里,她经常被看作富有地方特色的小说家,这自然与她作品用苏州作背景以及使用“吴语”有关,然而这种风格学上的定义,却往往遗忽了范小青写作真正的个人特点。在我看来,范小青不是那种容易归类,因而也不是那种容易读懂和阐释清楚的作家。无论是她80年代中期以前那些现实感特强的短篇小说,还是80年代到90年代那些以人物命运为潜性故事,将深度叙事化为平淡无奇的中篇小说,还是90年代以来从比较宏阔的生活中追寻历史交易和时代流向的长篇小说,范小青所表现出来的个人写作特质,都表明她的写作并不依赖于外在所谓风格,而是在努力寻找和确定一种与现象世界简单的对话方式中,显示她的一种“物语化”的个人倾向。从本质上说,范小青看上去绝对不像一个阅世颇深的人,她从不凌驾于这个世界之上,因此,她对生活从来没有那种洞彻秘密后的藐视和不敬,她只是走近日常生活,用自然而平静的目光打量现实中一切,然后将一个“物语”的世界说给我们听,让我们从中体会世界的真相。就这样,范小青以她的诚实和朴质以及“简单”的方式,表达她对写作的信念,并以此表明她在小说方面的独特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