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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入桃花嫩 青归柳色新——话说汪曾祺之二

        2013年05月24日 10时38分 

           再读汪曾祺,没有"云遮断归途"之惑,仍感亲切如初明快如昨;读汪曾祺,似有一条潺潺小溪,不经意间漫过灵府,让你感到少有的放松愉悦。
          斯人逝矣,然而美声雅韵长存。汪曾祺笔下呈给我们没有修饰过的一切,或曰经了修饰而不着痕迹的一切。汪曾祺脱俗又随俗。凡世间天然的情感种种,喜怒哀乐,食色男女,花鸟虫鱼,清风朗月,均在他那里获得新的生机。放在整个中国文学的大环境中考察,这也是不易为的。
          汪曾祺崇尚返朴归真。小说《受戒》里的荸荠庵,虽属佛门胜地,写来却是没有清规戒律的自由所在,遂成了一种象征,成了汪曾祺本人的桃花源、乌托邦。究其实它是作家本人的心灵幻象。汪曾祺无疑地有一颗仁爱之心,他的小说处处布满朋友情、夫妻情、父子情、乡邻情,人们相濡以沫、同舟共济、古道热肠;从秋日的山花,白发的母亲,敲磬的和尚,到井边打水的少女,无不氤氲着特有的温馨静美。读汪曾祺,不由要想起冰心的话:"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无疑,汪曾祺的作品是荫荫夏木,也是冬日暖暖的红泥小火炉。
          《受戒》、《大淖记事》开八十年代中国小说新格局。在这类作品里,汪曾祺不重人物性格,而重氛围渲染,以玄远清丽真淳飘逸之气,表现健全的人性和健康的美。温软的水,朦胧的月,摇曳的云影,迷人的沙洲,感应着明海小和尚、小英子、巧云、十一子们细微神秘的心灵震颤;那混沌的爱,迷离的情,则展示出生命的腾踊,美的精魂的跃动。汪曾祺纤笔一枝,将人的自然情欲写得如此美绝人寰,一尘不染。《受戒》中明海与小英子的轻舟,最终浪漫地驶入江南水乡的芦花荡──驶向了汪曾祺情感的理想国和灵魂的伊甸园。清醒的意识流与自然的生活流的遇合,使得汪曾祺小说如行云流水,不拘不纵,真气贯注,而斧凿之痕全无。创作主体清风白水般的文化人格昭然可见。
          汪曾祺写尽了水的明媚,所以在敏感的汉学家眼里,他满纸都是水。毋庸讳言,出生成长于水乡泽国的汪曾祺,与故乡水文化是有着一种神秘的交感互应的。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美丽的故事,淡淡的哀愁。六十多岁的人还能将文字写到这份上,简直称得上奇迹!汪曾祺是怀旧的。他对那些已经逝去和正在逝去的东西充满眷眷之情不舍之意。他迷恋漠漠轻寒,淡烟流水,自在飞花,无边丝雨;迷恋一切美好却不会再来的东西。他的许多作品,皆可视为"追忆"主题的叠加强化。
          "关门独坐,门外长流水,日长如小年。"(《故人往事》)"来了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一船是石头,比赛着棱角。也许━━一船鸟,一船百合花。深巷卖杏花。骆驼。骆驼的铃声在柳烟中摇荡。鸭子叫,一只通红的蜻蜓。"(《复仇》)"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受戒》)这不是小说,这是诗,是韵文;是东方意识流支配下的行云流水。事实上,汪曾祺作品确然打破了诗、散文、小说的界限,去除了诸般文体间的话语禁忌,以其浓酽的意象化和诗化特征,体现出东方美学之风神雅韵。
          汪曾祺的小说散文,常如简洁疏朗的水墨画,更如朦胧幻美的成人童话。从这意义上,他很像安徒生,以纯情的笔调,表现人性的伟丽。他作品之超拔处,在于提供了一种纯如水晶洁如孩童清如琥珀亮如琉璃的文化人格。作为艺术多面手的汪曾祺,工诗擅文,能书善画。这使他触类旁通,为文下笔,常计白当黑,无字处亦成妙境;是故汪曾祺行文纵无机括,却能透彻玲珑,妙到毫颠,深得羚羊挂角之美。汪曾祺描摹物象,三言两语,便可跃然纸上,声光色俱佳。如他写高邮咸鸭蛋如何蛋白柔嫩,如何质细油多,真让人垂涎三尺,恨不能胁生双翅,一飞至高邮,大快朵颐。这份出神入化的白描功夫,岂不惊人!除此,他还写了故乡的炒米、焦屑、咸菜、茨菇汤、虎头鲨、螺蛳、蚬子、野鸭、鹌鹑、斑鸠、蒌蒿、枸杞、荠菜、马齿苋……汪曾祺一而再再而三情深款款地追忆着它们,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些故乡的食物,已然成为他情感的寄托。汪曾祺身在京都而心存高邮,时不时要灵魂出窍,作精神还乡。多么真淳的性情!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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