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文学评论界联合署名写文章的“双打”选手不少,他们的知名度都很高。大家玩笑说,这样“搭伙过日子”,最起码发表文章的数量乘以二,“出镜”也频繁。但时隔十几二十年,双双署名的“双打”选手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汪政晓华一对。
这年头儿,别说在文学界,就是在全世界,夫妻间“辞旧迎新”的事都属正常。但孩子都读大学了,还跟鸟儿似的整天叽叽叽粘在一起,到哪儿都双宿双飞的真是少有。
汪政和晓华是文学评论界比翼齐飞的评论家,他们在这个领域小有名气,实在和他们“你织布来我耕田”的艰辛劳作有关。他们的文学评论不是学院派,不是只拿西方文艺理论说事,不是临虚蹈空那一套,他们对作家、作品的研究和把握都很到位,并且着述颇丰。有一次我约他们的稿子,发来的邮箱是“汪政晓华”,稿子的署名是“汪政晓华”。我说,真够酸的,约你们俩写,分着写两篇就不行吗?各自从不同角度论述不是更好?晓华回信说,有些观点我中有他的,他中有我的,没办法分那么清楚,就合二为一吧。我说,你们互相抄袭一下没关系,你俩都是“蜡库里的衙役”,告到法院最多也就判个“监守自盗”。
要说“监守自盗”的事,汪政、晓华之间还真是“惯犯”。遇上汪政喝酒,晓华总是趁人不备把汪政的酒“偷”到自己杯里。有一次被我发现了,晓华说,我替他喝吧,他不能再喝啦。你看,他的毛病又犯啦,越喝说话声音越小,越喝头和人家凑得越近。放眼看去,还真是!
这两口子经常一起参加会,一看到他们视旁人于不顾,卿卿我我的样子,大家都来气。也难怪,这把年纪的人,夫妻们的爱情早都漂洋过海被送到爪哇国去了,而他们“腻”得一如恋爱时分,黑天白夜的时时在一起,家里说完外头说,想和他们其中一个聊聊吧,那个必定竖起耳朵听着。有一次,为了制裁他俩,大伙儿派我坐到他们中间的位置上。我像打乒乓球似的左右开弓,和晓华说话时,汪政恨不能把半个身子挤到我位置上听;和汪政说话时,晓华干脆搂着我肩膀,头从我的后背伸过去听。说着说着,没我什么事了。我恶狠狠靠到椅背上,他俩不得不住口,恢复原状。我说,你们俩一天到晚上牙磕下牙的,出来还没完没了。别说在你们中间“插足”了,就是插话都难,我不坐在你们这儿受刺激啦。俩人互相看着笑,没一人挽留我。我心想,按科学规律,多年的夫妻早已成了兄妹,白天是同事,晚上是邻居,他俩咋就没规律可循呢。
全国各地凡与文学评论有关的会,大都请汪政、晓华夫妇共同出席。当然也有个别像朱小如这种既实在又“缺心眼儿”的召集人:这种会你们俩来一个就行了,谁来都一样的,来两个干嘛呢。我说,你应该都请来,他们女儿在复旦读书,借机一家人团聚一下。朱小如马上说,那当然好,但我不是怕浪费人家时间吗。我说,小如,你小时候肯定掉过菜窖,脑子坏掉了。你就不想想,现在是节约型社会,请夫妻俩参加一个活动,都单人床双人睡,单人枕头单人被,两个思想两张嘴,你想想多划算啊。朱小如醉醺醺地说,我就搞不明白,天天粘在一块儿干嘛呢!
还有一次他俩从南京一起到外地参加会议,他们到得比较早,我们从北京去的人,猴急地敲房间、按门铃、打电话,想叫他们一起去喝茶。谁想,还不到十点,他俩就钻被窝了,无论如何不出来。第二天晚上我们死活不让他们“双宿”,灌了汪政一顿酒,又拉着他们去参加联谊会。晓华不住和汪政交头接耳,自顾自搂搂抱抱跳舞,那叫一个目不忍睹。我愣是把晓华撕扯开,汪政嘻嘻地说,两夫妻跳舞是没什么意思是吧。
汪政是个多重性格的人,这种性格成就了他这个“复合型人才”。在文化单位,要说写公文写报告,他自如地把对文学艺术的内涵融进其中。要说着书评论,他可以超水平发挥,还决不“走板”。平日里见面,他的话比金子值钱,最多扔点儿散碎银两;喝了酒则满面春风,热情无比。到南京参加会时,我大都是赶最末一趟航班到,那时他俩作为接待方已“三陪”了若干顿酒,所以汪政出现在南京的形象是“醇香型”,相逢开口笑。偶来北京可就成了“无醇型”,过后不思量。本来就单薄的身体像被拍到墙上没缓过来,话得从牙缝里挤,笑得从肉里往外拱。我打电话给晓华:你家汪政怎么啦?晓华絮絮叨叨:他这几天熬夜赶稿子,天天四五点才睡。我说,干这行的谁都熬夜,敲字敲得手跟鸡爪子似的。你是不是连汪政熬夜都觉得特迷人。晓华在电话那边笑。其实,夫妻间一如既往的关爱是人间正道,但这“正道”让俺们说出口跟歪理邪说似的。
早年,汪政和晓华双双从江苏如皋调到南京,他们教书育人二十年,当初汪政还是如今的教授博导吴义勤的中学老师。尽管吴义勤的头发比汪政脱落得早些,但师生关系不可更改,晓华就是当然的师母。赶上大家聚到一起,吴义勤口口声声叫师母,晓华却拿不起“师母范儿”,总被吴义勤弄得他自己像老师似的。我气不过就会鼓励晓华:别那么没出息,拿出师母的样儿,坐在这教训他三五七个小时,让他知道知道当年怎么当学生晚辈的。晓华还没说三五七句,吴义勤巧舌如簧猛夸汪老师,战争还没被我发动起来,晓华就被吴义勤招安了。
汪政、晓华这对夫妻令很多人羡慕,就是不知等到他们牙都掉没了的时候,这对“同林鸟”是不是还总这样粘粘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