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对于国家与民族是重要一年,对于我自己也是重要一年。转瞬之间,2008即将进入历史,包括与我们民族息息相关并震惊世界的重大事件。身为一个作家,我有幸参与其中,尤其参与省作协采访团赴四川灾区,感受了大灾大难面前的民族精神。从灾区返回的相当一段时间,睡梦中仍会被残酷的画面惊骇。当强震波在秀丽山川肆虐之时,什么身份、名声、财富、金钱等等,所有鉴别人生的外在标签,突然显得无足轻重,只剩下了人类求生的欲念、人性善恶的碰撞、人心相系的守望。这些感受凝聚成我笔下的报告文学,其中一篇的标题最能代表我的心声:“亲历灾区:谁在感动我们”
当时间车轮驶向2008岁末之时,改革开放三十周年的临界点呼唤着全社会的总结与思考。接到省作协编选江苏三十年报告文学集的通知,我写的许多报告文学不是江苏的,比如台湾,比如港澳,比如历史,大都在范围之外,后来入选是采写“全国道德模范”殷雪梅的近作《让微笑灿烂成春》。我有些疑惑,以鲜明的地域为题的三十年文选会是什么样子?后来,当我看到厚重的四大卷新书,还是被震憾了,它涉及各条领域、各个层面、各类人等,所有作者有意或者无意,记录了一段历史和历史中的人物命运。
也许,我们可以用今天的眼光挑剔昨天的作品,无论思想性还是艺术性都并非尽善尽美。而我之所以震憾,是作家真实地记录了时代,却得以超越时代,任何时候的回望,都在展示着一个可以触摸的人生百态。作家笔下的改革开放轨迹告诉我们,三十年最大的变化不只是物质的丰富,还有精神的提升,也就是人性的解放。到了今天,即使是好人好事,也可以写得亲切纯朴,不是不失人间烟火的“高大全”人物。作家当然希望寻找人性中最本质、最长久的东西。只不过,任何个体的人性,离不开时代的印记。
2008,我采写的报告文学《吞吐大荒:徐悲鸿寻踪》获了奖,我视为专家老师的一种肯定与鼓励。其中徐悲鸿的档案材料是我的独家披露:“徐悲鸿先生对我们政府政策基本上是拥护的……但在政治认识上敌我界限较模糊。因其很重感情,故看问题不从政治立场出发,对落后的反动的朋友总有些恋恋不舍。在他家曾包庇过一个地主的朋友,在解放后的第二年,还在他办公室里挂着张国民党张继的油画像。”政治挂帅的年代,对于人性的排斥、贬低、甚至敌视,在一个不经意的权威表述中流露了出来。
这一个真实的段落,在出书时我有些担心。某级党委作出的个人鉴定,不要说大师本人,连大师的亲人都没看过,我是偶然发现的,觉得有益于我们认识一位大师,甚至认识一个时代。如实写下,会不会犯忌?编辑开明,出版社编辑开明,引用的史料连同我的议论,全部一字不动地保留了。时隔半个多世纪,当时的组织鉴定,今天的重新审视,深刻表达了人性被批判到被尊重的痕迹,让我们可以清晰地了解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联系。
作家与绘画史学不同之处,在于我们不是写技法,而是在写人生。我觉得,就报告文学而言,哪怕写过去人物,仍然可以发掘当代意义,那就是让今人汗颜,针贬时弊,仍然温暖我们当下生活的人性光辉。
2008,我应邀到苏通大桥工地采写报告文学。站在世界最高的桥塔之下,分享四项世界记录带给中国人的自豪。最让我怦然心动的,除了技术过程与奋斗业绩,还有“史无前例”的一件事:大桥落成时竖立的纪念碑上,不只刻下了建桥始末,还刻上了一万多名建设者的名字。从总指挥、总工程师到最基层的普通员工,无论职务高低,无论来自何方,一视同仁,无一例外。世界最长的斜拉大桥记住了每一个名字,每一份光荣与骄傲。
这确是一个人性化的壮举!纵观中华五千年的灿烂文明史,自古只有文人墨客可以留名,而劳动者默默无闻。有谁知道长城的设计者?有谁知道故宫的建筑师?青史有名,对劳动的尊重,更是对人的尊重。
跨越2008,我又奔赴苏北采访新农村建设。位列全国经济大省的江苏竟然还有如此偏远的“西伯利亚”,如此落后的生活方式,让久居都市的我感到困惑甚至惊叹。不过,苏北在燥动,苏北在崛起,1011个经济薄弱村的变迁与阵痛,又使我感受到时代前行的脉搏。投身于新农村建设的人们,他们的痛苦、欢乐与寻求,他们的不懈努力,给我以新生活的感召。我在奔走,在倾听,在思索,试图写出有份量的长篇报告文学。
2008省作协苏中片会议上,围绕“文学与人性”的话题,我听到了久违的文学研讨之声,当然也就有更多的激励,更多的鞭策,更多的自省。就我个人而言,很多重大题材,不是有什么限制,而在于自己没写好,或者认识没到位,有待于思想穿透力的铸造。其实,作家亦如田头耕作的农人,收成好不好,天时地利人和,最终还是靠你自己的投入。怨天尤人不如埋头干活。背负着2008的收获以及缺憾,我将在2009重新出发,去触摸更多的当代生活,去了解更多今天的奋斗者,力求有所长进,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