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溪举办“中国新诗论坛”,有一定偶然性。首先是沙溪古镇的魅力。江南古镇多,叫响叫座的不在少数。第一次见到沙溪,有点惊诧,这么好的古镇原先怎会不知道呢?毫无疑问,过去不知道沙溪也不全是我的错。乍一相见,发现她有许多古镇都没有的好。其自然条件,其建筑及建筑风格,或许专家们更有发言权,而一个习文之人注重的是感觉。沙溪给我的感觉,简静中有一股清雅之气,与那些业已形成旅游气候的古镇大不同。或许这一点也正是古镇旅游开发要重视的地方。目前看沙溪,其开发思路就很值得称许。
在一个过分讲究功利实用的社会环境,习文之人或可归于无用(致用之用)一类。其实,历朝历代都强调致用,注重诗文如盛唐,显赫如李白杜甫,诗人无一例外被主流社会边缘化。当然历史也提供了足够证据,证明“无用无不用”。“李杜文章万古传”且不说,“烟花三月”成为今日扬州的旅游节,出处是李白的一句诗。无用之诗穿越时间河流,为子孙后世致大用,这是诗人自己也想不到的事。诗与沙溪结缘,固然与诗人欣赏这个清雅简静的古镇有关,与沙溪古镇业已显现的文化品位有关。其实,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文化传承的渊源。当我从乐琦委员手中得到一个《穿山小集》的小册子,当我在她陪同之下,去看穿山遗址,我感受到一种气场,我明白了更多的缘由。
穿山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小的山。沈周有诗:“遍观天下山多少,惟有穿山山最小。”嘉靖本《太仓州志-山》云:太仓山唯穿山为天作,在州东北五十里。高一十七丈,周三百五十步,中有石洞通南北往来,相传海中岛也。临海记曰:“山昔在海中,下有洞穴,高广各十余丈,舟帆从穴中过。”穿山的方位与由来,方志里说得很清楚。穿山可以说是大海的馈赠,是大自然的奇迹,它“既有真山的嶙峋气势,又有假山的灵秀精巧”。宋元之时,穿山周边即因山成景,形成了穿山、刘家两个集市,引来众多文人墨客和方外名家。元代的德静、明代的陆昶、沈周、文征明、王育、陆钺(仲威)、清代的吴伟业(梅村)、赵枢生、邵廷烈等,都曾造访穿山且留有诗文画作。其中,文征明诗句“春光过眼无多日,暮景荣身有几人?绿竹苍松同晚节,落花飞絮各风尘”(七律《穿山晚翠亭》),吴梅村诗句“势削悬崖断,根移怒雨来。洞深山转伏,石尽海方开”(五律《穿山》),皆一时咏穿山的名篇名句。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峰不在峻,有诗则传。
从穿山遗址一拳残石看出去,我看到诗与沙溪结缘的本源。
穿山毁于1952年,据说系大上海修建“共和新路”征采铺路之石,就近将穿山作为石材开采致用。昔时的共和新路今日何在?通向哪里?知道的人不多,想知道的人也不会太多。而亿万斯年因海浪冲刷、因地貌变迁所造就的天然奇观,竟因此不复存在。至于那些倚山而筑的众多庙宇,渗透诸多人文意味的夕阳坡、立马台、读书台、天门顶、降帆峰等穿山名胜,皆被横扫一空。明清两代的穿山之繁华,荡然无存。作为一个后人,作为一个习文之人,站在穿山遗址那块如拳残石前,我盯着我还没有出生的1952年,替历朝历代造访过、咏叹过穿山盛景的前人叹息、生恨。我没敢在那里停留太久,我怕我的眼睛会流血。
作为天造之物,穿山是无法被恢复的。个体生命太短,即便用人类进化的全部时间进程,也不足以造就这样的自然景观。但我们的生命长度,足以让我们明白自己的愚蠢以及种种敌视文化的罪过。过去用政治形态强调致用与今天用经济意识强调致用,殊途同归,其危害完全相同。也许我们该用诗、用诗象征的“无用之用”,来重建穿山盛景。事实上,从前人留给穿山的诗篇中,我们已经明白这样的道理,山可以被炸,而诗的存在,却令这个不复存在的山依旧存在,不因世事变迁而被遗忘。细想过来,最初我被沙溪古镇迷住的东西,或许也与穿山的文脉、文气相关。
“中国新诗论坛”(沙溪)是2012’诗界的重要事件。这已从话题的重要性、与会者的代表性、媒体的关注度诸方面得到验证。因为身体原因缺席论坛的谢冕先生,在本书序言中也强调了这一点,这里不赘。
在文化意义上重建穿山盛景,我们还需要做更多更多的事。
2012年10月7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