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所有的珍藏品中,我所看重的,不是那些字画。虽然字画当中不乏名家佳作,山峻水秀,花鸟成趣,人物传神;笔走龙蛇,刚柔相济字字珠玑。亦不是那些工艺古玩,虽然那些物件中不乏各地特色、工艺俱佳,且有一定收藏价值之器。我所看重的,是那本小小的速写簿。
那本速写簿,纯黑硬质面底,呈长方形,封面上有“速写簿”三个烫金字,与大书法家舒同字体相仿佛。速写簿在我的书橱里珍藏已20多年矣。
这20多年间,每当我翻开它,端详着一位位当代文学大家的字迹,他们的身影神情便出现在我眼前,他们的教诲便会在耳边响起。贾植芳、艾煊、叶至诚、陆文夫、高晓声、张弦、刘心武、李陀、冯牧、唐达成、鲍昌、陈建功、冯立三、缪俊杰、贾平凹……这些耀如苍穹之星的名字,之于我这样的业余从事文学创作者而言,真可谓高山仰止。“设身处地,尽量替你笔下的人物着想。”已故作家高晓声在速写簿上留下的一句话,成了我进行人物刻划时考量自己的一把尺子。“要学会恨。”时任《人民文学》主编的刘心武的短短四个字,可谓微言大意,很长一段时间内,总在我的头脑中盘旋。
和这些当今文坛大家由“速写簿”结缘而有更多接触,更多交流,实则是我此生之幸。这当中,已故的陆文夫先生不能不提。我之所以能在20多年前得到一本“速写簿”,缘于先生的一次褒奖。那是1985年秋天,刚刚拿起笔学写小说的我,因短篇小说《瓜棚小记》而应邀参加在苏州举行的“江南雨”笔会,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个文学青年聚在一起,聆听着当今中国文坛一流大家们的讲授,于我们而言真是如鱼得水。笔会间,青年诗人车前子告诉我,陆文夫先生很是看重《瓜棚小记》,吩咐发了《江南雨》的头条,并让车前子写了点评。陆文夫还在我的“速写簿”上写了“无师而无不师”六个字。在我对创作多了一些了解之后,深感陆老这寥寥六字,博大精深。领异标新是文学创作内在要求,切不可拘泥传统为前人大师所束缚,此可谓“无师”;然,浩如烟海的文学宝库中,如火如荼的创作实践中,学习和传承又是无时不在无时不有的,丰厚的营养,丰富的实践,值得每一个后来者去汲取和继承,此又可谓“无不师”。
我也没有想到,和陆老有了一面之缘后,再一次见到他老人家,亲耳聆听他的教诲,竟又相隔了10多年。在那次泰州市作协第一次代表大会上,他是作为泰州籍作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江苏省作协名誉主席,与我这个新当选的泰州市作协副主席相见的。我有幸和这位文坛泰斗一起合影留念,内心既激动,又感慨。尽管当时,没能有太多时间与陆老交流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感慨,这种情绪一直在我心底涌动。后来,得知陆老离开人世的消息,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那篇纪念陆老的散文《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可以说是涌出笔端的。他送我的六个字,至今都令我好好珍藏,好好体味。
自从“江南雨笔会”上得到“速写簿”之后,其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参加一些文学活动都随身带着它。这期间得到名家题签较多的一次,是1988年1月25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我是因小说《故里人物三记》去参加《中国青年》的颁奖活动的。颁奖活动间,我见到了给《故里人物三记》写点评的陈建功先生。几番交谈,让我收获颇丰。陈建功不仅在我的速写簿上写下了“天下文章所以有生气者全在奇士”的妙语,更是把他的住址、电话都留给了我,真让我大喜过望。
其后,我每有自认质量尚可的新作,都会寄给建功老师,请他指点,而建功老师每每看后都作评点,不管他事情有多忙,几乎每信必复。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我的第一部小说集《香河风情》由南京出版社出版,陈建功写出了《乡情袅袅 忧心殷殷》的序言,并且对我运用白描手法进行小说创作给予充分肯定,第一次指出了我小说中浓郁的“汪味”。正是得到他的鼓励,我才沿着“汪味”小说的路子一直走着,直至2005年,我写出32万字的长篇小说《香河》,被着名作家赵本夫誉为“苏北里下河兴化版的《边城》”,在广大读者中引起热烈反响。这部小说因其独特地域文化特色,2007年获得了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实在说来,如果没有陈建功老师多年来的指点与鼓励,也很有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香河》。
现在看来,那本小小的速写簿,无意中成了我文学创作的推进器和催化剂。试想,如果没有陆文夫等前辈作家们的鼓励,没有“速写簿”给予我的内在动力,我的文学之路很可能就走得不如现在这么顺,也极有可能走不到今天。那时候的一种爱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溶进我的血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刘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