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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 恺:我为什么写作

        2013年05月24日 09时13分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过战争与和平。 

          关于战争我写过这样的诗句: 

          我人生的第一轮太阳, 

          悬挂在日本飞机的翅膀上。 

          一轮冰冷的太阳, 

          一轮滴血的太阳, 

          一轮咆哮的太阳。 

          它的重量,     

          就是仇恨的重量…… 

          父亲死于重庆大轰炸,日本鬼子的弹坑是他的的墓穴。家破人亡,天各一方。母亲又去了大洋彼岸,直到时过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也没有她的音讯。父亲墓边那凄凉孤单的小白花,缄默顽强地开放在我的记忆里。我的认识大海,是因为它隔开骨肉之思。我明白为什么海水会占去世界的十分之七,而且味道又是那样地苦涩:却原来,它是苍天之泪的汇聚。 

          在和平的19岁上我又入了地狱。一位江南姑娘用人们习惯称作为爱情的辉光呵护我,温暖我,引导我。我懂,也只有我懂:那哪里仅仅是世俗意义的爱情,那种辉光,是生命的自焚。饥饿逼人堕落,我理解饥饿。在一个孤苦无望的风雪之夜,一位农民大妈用苏北特有的黑窑碗给我端来热气腾腾的山芋叶稀饭,接过黑碗,泪水顿时流成阿拉伯的树胶。热泪纵横之间,我呐喊出此生使用频率最低的词汇:母亲! 

          战争与和平用两种方式教我懂得苦难,苦难教我懂得尊严。失去尊严,便创造尊严,为此,我崇奉以创造为脊骨的文学。 

          获得创造权利后的第一部组诗是抗日题材的《刘老庄》。之后,我又写了许多抗日战争题材的作品。敌人用枪杆杀戮我们的骨肉,我们用笔杆鞭笞他们的魂灵。保卫民族尊严的本身就是文学的尊严。《刘老庄》是我复仇的第一枪。 

          必须警惕的是,我们正置身一个加速度的历史进程之中。目眩色迷的信息和震耳欲聋的喧嚣正泰坦尼克号的沉沦一般湮没着人类,并以物质和财富诱惑人类,使之以遗忘的方式和自己的精神之根剥离。人类曾经真实的感情和记忆日渐为虚假和准虚假的感情、记忆取代。遗忘苦难,因而遗忘尊严。一个民族不会毁灭于苦难,而只会毁灭于遗忘苦难。 

          学习山川,学习建筑,学习雕塑:努力拓展生活视野。 

          实践诗歌,实践散文,实践小说:努力丰富艺术领域。 

          在有限的人生睦校哂芯龆ㄒ庖宓脑睦俏以蒙碛诹阶赜校核且蛔悄暇┐笸郎庇瞿淹湍罟荩蛔前滤刮良杏T诎滤刮良杏业弥晃坏贝鹿苎Ъ业拿裕涸诎滤刮良杏笮词且奥摹U饩浠案乙约笳鸷澈土季玫某了肌?BR>我想,这句话至少应当是指文学良知和勇气的丧失。 

          我警惕良知和勇气的丧失。 

          万里长城的祖国,莫高窟的祖国,大足石刻的祖国,故宫博物院的祖国:中国文学应该具有恢弘、博大、巍峨、精深的建筑品质和规模。追求建筑,规划建筑,实践建筑:《章太炎》、《陶行知》、《聂耳》、《梅兰芳》、《齐白石》、《艾青》、《徐悲鸿》、《林散之》、《周恩来》……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我一锤一凿锻打我的“诗雕公园”。 

          其中,当然包括一锤一凿锻打巍峨形体的巍峨灵魂:尊严。 

          写作过程中,职业腰疾不时从背后阴险袭击。那种感觉只能说是镂骨铭心,无可言状:因为语言所能表达的痛苦已然不是真正的痛苦。熟悉痛苦,接纳痛苦,转换痛苦,我把笔记本电脑放置枕边,侧身卧床使用一根手指弹奏键盘。每一次敲击,我都听到一声天国的回应。对于写作,我只把生命视作手段。不能进行创造的生命只是生存,生存没有尊严。仿佛战士应当捐躯沙场,作家当以书桌为墓地。世上还有甚么能够羁绊一个择好墓地的人呢?面对电脑屏幕仿佛面对宗教圣坛,超越喧哗骚动,超越荣辱升沉,超越以固态智慧垒作围城的书籍,我用心灵和神祗对话。这时的写作对我已经不是工作,而是另一形态、另一境界的生命。无怪凡高舍弃耳朵:能够以心和神祗对话的人,还要谛听甚么呢?生命终极,我的手指将缱绻依偎在四个电键上。这四个电键是“vxuz”,因为弹奏它们,我那蓝色洪泽湖一般的屏幕上便会生动、鲜活的大鱼一般跳出四尊诗雕般的黑字: 

          珍 惜 创 造 

        文章来源: 责任编辑:陈进 【打印文章】 【发表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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