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是世界上第二个狭长形国家,它如同一根黄瓜被整个旧大陆挤到了最西的边缘。事实上,在100多年前很少有人知道挪威的存在,在人们的印象里,它是一个远离文明的蛮荒之地,是冰海古陆边的一根冰冻黄瓜。
挪威虽然与瑞典同处一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但一如西班牙和葡萄牙,瑞典挤占了半岛的大半,只把三分之一留给了挪威。然而这三分之一境内还全是高耸如骨的群山,瑞典则留下了平坦多湖的低地。不过,上帝对挪威还是公平的,他不因为挪威地处世界之角就欺负它,他赋予了这块土地无比旖旎的风光,让它拥有在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峡湾资源。尽管世界上很多地方滨海多山,但却没有一个地方像挪威这样能把山海完美地结合起来,汹涌的北海怒涛无情地冲刷着斯堪的纳维亚山脉,万年的冰雪永久地刨蚀着坚硬的岩石,在它的山体上形成了无数狭长的峡湾,这无数狭长的峡湾与奔泻不止的瀑布是挪威最摄人心魄的灵魂。
我是从七十年代的一部宽银幕电影里见到挪威峡湾的奇异景色的,那部电影是挪威着名音乐家格里格的传记片,名叫《挪威之歌》,这是他的代表作的曲名,然而却被拍成了一部绝妙的风光片。导演把格里格动听的音乐与雄伟的峡湾结合成了一幅完美的交响音画,这些镜头几十年来一直占据着我的心,,然而绝没想到有一天能坐在挪威峡湾的游轮上,聆听格里格的《挪威之歌》,踏着他的《挪威舞曲》进山,把动听的音乐还原成眼前的美景。
《挪威之歌》是挪威的《田园》,格里格就是挪威的贝多芬。他也如贝多芬一样病魔缠身,但他的思想性并不如贝多芬那般深远,而将兴趣集中在抒情性的音乐创作上。他不求博大,也不求精深,然而却把挪威的民间音乐推向了世界,他那些抒情的小品影响了很多大师,德彪西称他是“裹着雪絮的棒棒糖”,当并非贬辞,而是对他优美抒情风格的一种赞扬。格里格就出生在这峡湾之地,从小就尽享了山与海的交响曲。这位白发白髭的美男子住在一座依山傍湖的白屋里,仰望着山巅终年不化的白雪,写出这曲回肠荡气的祖国颂歌,从此奠定了他在世界音乐界的地位,各国的游客都是循着他的音乐而进入美妙的化境。格里格为祖国争得了荣誉,祖国也为他举行了国葬,然而受此隆遇的他却遗嘱将自己的骨灰安放在峡湾中的一个岩洞中,使自己的灵魂也融入这美丽的大自然之中。
从奥斯陆驱车6个小时,就是为的去看峡湾。眼下正是北欧最好的时光,仲夏将尽,初秋未至,迷茫的白夜刚刚过去,漫长的冬夜还未到来,沿路的农庄里正在收燕麦,染得田野一片金黄。看着这满目宁静的场面,令以难以相信这里有过海盗横行的时代。挪威长期以来一直是人迹稀少的蛮荒之地,它那些散布在群山之中的少量土地无法养活日益增添的人口,从1000多年前它就向外移民,从而产生了以劫掠为生的维京人,它是世界上仅次于爱尔兰的第二个移民国家。直到上个世纪初,挪威还是一个贫瘠荒凉的冰雪国家,屡屡被强国所欺凌,臣伏于周边国家。北海的石油和天然气拯救了挪威,使得这个迟迟独立的国家从此走上了富裕之路而令世界瞩目。现在的挪威是世界上的首富之国,也是世界第一的最宜人居的国家,甚至还是世界上最慷慨的国家,与吝悭的瑞士迥异的是,它对贫困地区的捐助最多,也是个首善之国。
与基本地处内海的瑞典不同的是,挪威虽然位于世界之角,但却是伸向北海的触角,它三面环海,地理位置优越,可以方便地到达新旧大陆。二战中的纳粹德国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它不顾它的中立,悍然出兵占领了挪威,它从这里可以南击英伦,西威美国,东控苏联。挪威那众多的深长峡湾为纳粹德国的潜艇提供了极佳的隐蔽地,从而成了他们的海军基地。德国人把国内的许多重舰都深藏于此,神出鬼没,严重地威胁着同盟国经北冰洋向苏联运送大量补给的“北极航线”。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优美宁静的峡湾在二战时却是战云密布,炮声隆隆,空战海战频繁,着名的英军炸沉“提尔匹茨”号重型战列舰的战斗和纳尔维克大海战都是在峡湾这种复杂的地形中进行的。
挪威的峡湾是举世知名的自然奇观,它的数量世界第一,这是山与海的交错,水与石的相撞,深藏在莽莽的群山之中。如果仅从外观来看,峡湾与中国的三峡有着相同,但这仅仅是小同而大异。峡湾的山高千仞,然而在峡湾中流淌着的却是咸咸的湛蓝海水,它不像长江三峡有上游有源头,而是海在陆地的延伸,但潮涨潮落对峡湾中的水位差并无多大影响,也没有上游下游的落差,永远波平如镜。峡湾两岸的山峰缺少长江三峡那般的奇峭多姿,山头上多是平秃光滑,这是万年冰川刨蚀的结果,看上去更加浑然大器。峡湾的峰顶无论冬夏都堆着厚薄不一的积雪和冰川,不仅给峡湾的游人带来一份错季的惊喜,而且在陡峭的山体上留下了无数直泻千寻的瀑布。挪威是世界第一的水利资源大国,这都是那些万年冰川带给挪威的固体水库。由于北部终年冰雪,挪威的木材蓄积量不及瑞典,它们都集中在低纬度地区,在峡湾的近岸处形成密密的森林,点缀着散散落落的彩色房屋,接上青翠的草地,这是挪威特有的田园诗。
我在世界最长的松恩峡湾边上的金沙维克住了一个晚上,松恩湾长达200多公里,海轮可以一直通到里面。这里是一个迷你小镇,沿岸的缓坡上密密地种着紫红色的草莓和苹果,从波兰来打工的姑娘就三三两两散落在果园里摘果子。一个优雅的度假村就占据了峡湾边上最好的风景点,正好面对着残留的雪峰。北欧的夏季,半夜十点钟,太阳还在峰顶留着灿烂的落照。宾馆古老的壁炉里,木柴烧得炉火通红。倚坐在窗前,贪看玫瑰色的残阳照得天地间一片微茫,如果王维、孟浩然能够来此隐居,面对着碧水雪峰,他们定会创作出三倍的诗歌来。水边的花园里,有一栋木头老屋,这是格里格当年住过的旧居,里面只有一桌一椅,然而窗外极佳的景致弥补了小屋的逼仄,天才的音乐家面对着无边的湖山作曲,将美丽的挪威山水化成了抽象的音符。后人在这座小屋边建造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形音乐台,经常在此举办缅怀格里格的音乐会,让他的绝响在天地之间作永恒的演奏。
把挪威的美丽精髓画出来的是日本的画圣东山魁夷,他对挪威特别垂青,先后三次来到挪威写生,许多风景画代表作都是在这里写生的结果。东山魁夷极度厌倦现代都市里烦嚣拥挤的人群,人迹罕至的挪威峡湾可以满足他的独特审美取向。峡湾中偶尔可以见到木建的传统民居,也有纯用木材搭成的高耸教堂。传统的木屋宽阔低平,屋顶上铺着厚厚的泥炭,上面长着青草,这种特殊的方法是为了在寒冷的冬天里给屋子增加保暖。挪威的气候高寒,却是在冷湖冻石上生长着一种特别的苔藓。日本一位艺术家冈田在箱根的火山下造园的时候,特意从挪威进口了这种能耐高寒的苔藓,来植在巨石上,看上去绿色茸茸,非常别致,两位日本艺术家慧眼独具地发现了挪威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