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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不群:《分身术》(诗集)

        (2020-02-29 14:00) 5831451

          一、基本信息:
               书名:《分身术》
               作者:思不群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9月第1版
               ISBN:978-7-5321-7376-1

          二、诗集介绍

          苏州青年诗人思不群的诗集《分身术》2019年9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书为苏州市文联文艺人才资助引导项目,诗人的第二本诗集,精选近年创作的99首诗歌。按诗歌内在气息和语言与现实的关系,诗集共分为“江天暮雨急”“猛虎与秋风”以及“舌头保鲜术”三辑。“江天暮雨急”,落在字里行间,峻急的豆点和句号发出无声的惊呼,“颤抖的双手如雨中的麻雀,又冷又热”;渐入中年的“猛虎与秋风”,有唤醒午夜的月光,有秋风穿透衣衫,回忆和爱意周身流遍,“那些隐秘的败退支撑着我们”;窖藏的“舌头保鲜术”,语言与诗情自由周旋,个体与世界尽情戏谑,被扯碎的“棉花糖”在“寻找眼尖的小女孩”。时近中年的诗人,越来越把目光收回到自身,用写作护卫内心燃烧的炉火,语言的皮囊和骨头渐渐相合。

          

          三、个人简介

          思不群,原名周国红,男,1979年生,安徽望江人,现居苏州。江苏省作协会员,主要写作诗歌和文论,作品散见国内各文学期刊,着有诗集《对称与回声》《分身术》文论集《左手的修辞》(将出),编着《苏州作家研究·车前子卷》(合作),有诗歌收入《江苏百年新诗选》等选本,曾获“长江杯”江苏文学评论奖香港青年文学奖等奖项

          

          四、诗选五首:

          分身术

          站在芜湖路天桥上

          我的身体里驶出一辆辆汽车:

          这是私家车,轮子准确地驶向八点

          这是救护车,冰冷的路面和病痛沉默

          只有它还在一路歌唱

          这是老人车,车辙缓慢地分开生死

          这是旅行车,睡眠在继续

          头顶湖泊和草原

          这是公交车,某一截悲喜交加的人间

          最后是校车,装满了荡漾的湖水

          清晰的倒影,让我重又回到了自身

          2019.2.17于合肥

          

          敦煌的月亮

          歌舞正演到热闹处。月亮上

          霜白又加了一层

          

          怀揣银色的锣鼓,敦煌沉入水底

          风沙在其中辗转迁移

          沉默的供养人走到门口看天色

          发下了第一个誓愿

          

          月亮从未反悔,从未松开

          咬紧的耳边清凉

          马蹄声穿过天宇的洞口

          落入人间

          

          那些提灯的头颅,

          有的无声行走,有的手捧烛火,

          正上到高高的树梢

          最后的黑暗:为莫扎特而作 

          黑暗中的灵魂,需要一支安魂曲 

          让那些飞散的往日,重新回到十字架上 

          让暗夜里的惊吓之脸,找到属于他的身体

           

          从不需要邀请,黑衣人轻易地挤进了门缝 

          在琴键上跳出死亡的乐音。又突然戛然而止

           

          古老的沉默者,他何曾清楚自己的使命 

          懵懂地送来了缁衣,获取一份 

          并不属于自己的收益

           

          黑白的阶梯在飞升,上下浮动 

          它是否从天国放下? 

          颤抖的双手如雨中的麻雀,又冷又热

           

          一场大雨是你最后的祈祷 

          依靠它,我们得以在天地之间垂直泅渡 

          

          1881128日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你取出自己的死亡,藏于纸张褶皱的 

          唯一配方,让狂暴经年的 

          病症遽然逃逸。躯壳委弃, 

          在棺材一样的沙发里 

          你陷得多么深。在帝国的泥沙和经义里 

          你一面挣扎,一面陷入 

          西斯廷圣母的双手从未将你拔出。

           

          而窗外,雪花正在安魂曲之上飞舞 

          圣彼得堡的夜空如雷暴脱落,突然下降的 

          一件缁衣,缄封住桃木写字台叫喊的伤口。 

          大天使安娜口衔寂静,停止了歌唱, 

          洁白的翅膀不安地 

          收拢在疼痛的双肋下

           

          一瓶无法自制的墨水, 

          这像是营养,又像是毒素。 

          为涅瓦河的波影 

          吸引、追逐而战栗,幽深地打着圈, 

          晃动得情不自禁。如今他终于止息, 

          当最后的钢笔跌落在地板上, 

          “你且许我”,从此无人将它取回。 

          

          钟表店之歌

          那里收集枯枝上的流水,收集钢铁的羽毛 

          收集无字碑

           

          人间的秘密写下又磨平

           

          钟摆悬停,指向人世的正午 

          一缕光在追逐避难者

           

          清晨的露水里 

          谁能取出那枚还在转动的齿轮 

          

          五、文学评论:

        分身术:自我的多声部合奏

        ——读思不群诗集《分身术》

        小海

          思不群在他的诗集《分身术》自序中,陈述了他的诗歌作为一种“致幻剂,或者迷魂阵”的特征之后,直接点明:“分身术,在另一个意义上即是从众生中抽身而出,努力成为个人。”

          无论是弗洛伊德心理学意义上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还是自我的所谓应身、化身、幻身等等,其实,思不群诗歌中的多种分身术,都是同一个诗人的“自我之歌”的多声部合奏。

          无论是来到江南的卡夫卡,“当她抬起栗色的小蹄子如一柄棒球杆,敲醒的我”(《鹿》),还是“从三十年开始往回/倒退。退一次/探瓮取滴原初之蜜”(《童年》)的我;无论是“在相同肤色的13亿人群里/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孤独的我”(《赞美》),还是“树木在回忆中/雪盖下,少年的故人抬起头来一次次/向我张望”(《雪中登虎丘》)的我;或者,是坐在父亲肩头的儿童忽然长高,“望见远处的河流拐过大弯/它巨大白亮的尾巴向我甩来”(《少年忆》)的我,是“当我端起一只蓝边碗,开始喝水/十四岁的姐姐回过头来,在水里对我笑”(《蓝边碗》)的我,亦或是“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过早地回到童年”(《回忆录》)的我,在他的诗歌中,这些自我的变奏与合奏,这些所谓自我的集成,其实不过都是从自我这个棱镜中折射出的多重镜像。

          在思不群的诗中,他以无数的化身,在抒写自我——那个总是处于矛盾、纠结、不甘、抵抗、搏斗中的自我,那个不断想厘清、分解和辨识出的自我,那个甚至成为了异己者的自我。“用十年的时间切开自己/又用八年的时间慢慢磨合”;“几十年,预言的猫头鹰蛰伏在黑暗中/看护我,又指责我//这无法驱除的跟随者/一再涂改我未写完的自我鉴定”(《异己者:给自己的生日》)。

          而作为与自我相对的那个他者的形象,在思不群的诗歌中,是那些物化的世界:

          

          站在芜湖路天桥上

          我的身体里驶出一辆辆汽车:

          这是私家车,轮子准确地驶向八点

          这是老人车,车辙缓慢地分开死生

          这是旅行车,睡眠在继续

          头顶大河和草原

          这是公交车,人间悲喜交加的客厅

          这是救护车,钢铁收容下的血肉的哀歌

          期待着痊愈

          最后是校车,装满了荡漾的湖水

          清晰的倒影,让我重又回到了自身

          (《分身术》)

          

          这是和诗集同名的一首诗。诗歌中描述了这个物化的世界,是如何分割、侵害着我们当下的生命的。这些现代交通运输的工具——各种各样的汽车,在貌似为我们提供便利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阻隔我们,漠视我们,同化我们,物化我们。人们利用现代交通工具想走进“大河和草原”,融入大自然。让我们“重又回到了自身”的,正是校车里面纯真的孩子们那“清晰的倒影”,是那柔顺的“荡漾的湖水”。

          诗人在反复追寻自我,苦苦地追问自我,在迷茫中“不知自己是离开,还是归来”,这难道不是定位自我和重塑自我的开始吗?!

          

          浮屠塔,航标灯,我们已很难分清

          滑落,就要消失在摆动的水草间

          而我踟蹰着,脚步叩醒这些沉睡的石块

          我不知自己是离开,还是归来

          (《漫步宝带桥》)

          

          诗人清楚地知晓,他者对自我的侵蚀,有时候犹如“身体里的暗物质,堆积久了/就会溢出来”(《影》),乃至,“需要更长的一生/才能将它排出来”(《同谋》)。

          此外,思不群的分身术,呈现在他既作为诗人,又作为诗歌评论者出场的双重身份上。无论是所谓的形象思维与抽象思维,都在这本诗集里面得以施展。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来,他的分身术在这本诗集中表现出的,既是他的天真之歌,又是他的经验之歌。他在这两者之间游刃有余地腾挪游走。

          从我个人的阅读喜好来看,我更偏好一点诗集第三辑《舌头保鲜术》名下的这一组诗。这是他吟唱自我的天真之歌。这其中包涵他的自由想象,有自我的天性流露和斜逸旁出,有“自我”在理屈词穷后的疼痛和绝地更生,与不刻意经营意象后的自由生长有关,也与诗歌写作的实验性与更多可能性有关。正如他收在此辑中的一首诗所写:“我和女儿并排躺倒在草地上/她的头枕着我的手臂/如老树长出的新枝”(《两棵树》),这种可能性和意外之喜,就如同老树上生发出生机勃勃的新枝。

          唐代诗人柳宗元有他独到的“分身术”,且看他的诗《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

          

          海畔的尖山像一柄又一柄锋利的剑,在一点点分割着诗人愁苦的心肠。尤其是秋来草木衰,诗人们自古逢秋悲寂寥,触景生情,百感交集,愁肠欲断。如果能把自我化成千万份的话,随风飘落在异乡的山峰上,就可以日日夜夜凝视自己的故乡。诗人遭受贬谪的苦闷和悲愤,以及埋藏在心底的对家乡不可遏止的思念,在诗歌中全盘倾吐了出来。

          同样,思不群也以无数的化身,在抒写故乡,所不同的是,他对故乡留有苦涩的印迹,也有甜蜜的追忆。虽然,他说“当我在夜晚躺下/无声的异乡客/又一次丢失了找回的故乡”(《影》),但同时,他又说“我们的手再次握在一起,那意味着我们又将分开/如此时的建设一路一样/怀抱落叶与往事静静睡去。/明天早上醒来,/我们都回复了青春/并且再也不会老去。”(《建设一路的抒情》

          故乡是一盏不灭的明灯,“灯是冬夜农家小屋绝对的君王/砖瓦、箱柜,几上的铁罐,父亲的皱纹/都在静静等待他暖黄的笑意泽被全屋”;“灯把巢筑在无边的黑暗中/为了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灯》)。

          故乡更可能是一味药,“在胆汁中反复煮过”,需要终生服用,“一吃几十年/药方就成了食谱”(《同谋》)。

          故乡,既有地理意义上的,也有隐喻意义上的。地理意义上的,每个人的故乡,可能都不尽相同。而隐喻意义上的,却指向同一个故乡:死亡。

          思不群的诗里,他写到了中外两位名人的死。

          

          你活到今天必有一定的缘故

          虽然你一次次死去

          死在我们的身上

          (《题薛涛墓》)

          

          齐奥朗,你命名了死,而我发现了爱。

          至深处,窖藏的营养等待着啜饮。

          就这样,那一再推迟的死亡邀约,

          拧成了保险绳,你要日夜系在身上。

          (《给齐奥朗的信》)

          

          生命之所以有价值,就是因为有一天它会终止,会死亡。从死的意义上讲,必须活出生的价值,生的意义,或者说,“活”出你的“不死”来

          “诗人之死”,作为一个命题,已经被许多人论述过,热炒过,而在思不群的笔下,诗人之死,关联着我们,也关联着历史与现实。我们是否曾经过度“消费”过诗人之死呢?让死去的诗人们再在我们身上死去一次?思不群在唐代女诗人薛涛墓前的诗思,带给我们诸多的提示与思考。这其中隐含着诗人本人的态度,即诗人之死,无疑是“死”着我们的死——这是一种承受与担当。

          在死亡之诗中,诗人发现了爱。虽然齐奥朗本人曾悲观地认为“假如你完全清醒地在同侪中生活过,却没有因流血过多而死,就说明你还没看懂我们人类的悲剧”,但诗人发现了齐奥朗这言之凿凿的背后,爱与死的哲学关联

          于是,我们也读到了这“爱与死”的宣言:“一次残酷的对敌处决行动/尖利的刺和刀扎进肉中/爱仍未完成//隔世的仇敌,抓紧绳子的两端/仍在又痛又乐地歌唱”(《玫瑰或爱情》);我们还读到了 “一瞬间血获得了自由”(《昨天》),聪慧的读者,自然也会从诗句中读出这死亡的真相和背后的隐喻。

          诗人写到了前辈乡贤陈独秀——轰轰烈烈的大半生及其晚年平平淡淡的隐居生活——所赢得生前身后名。不禁让我想起了尼采的那句名言:“我活在我死后”。

          

          老夫少妻的日子

          针线日夜缝补着静止的生活

          你真有福,守着一群松柏和两畦青菜

          松柏挺拔,如青青子衿等待你摸摸他们的头

          菜地里青菜碧绿,萝卜清白

          可资一冬之享用。六十年后

          这些清白之物又将养活你的下一生

          (《谒陈独秀墓》)

          

          这是我们仿佛熟知,却又陌生的一个风云人物,从历史的屏风后重新走进了人们的视野。诗人这是在安抚一颗灵魂。因为,正如诗人在另外一首诗歌中所说的那样:

          

          黑暗中的灵魂,需要一支安魂曲。

          让那些飞散的往日,重新回到十字架上。

          (《最后的黑暗:为莫扎特而作》)

          

          在思不群今后的写作中,如果说还有什么需要引起注意或者规避的,从这本诗集的阅读感受来看,就是要努力摆脱影响的焦虑。比如,受诗人海子影响的痕迹。诗集中直接呈送给诗人海子的诗就有《春日给海子》、《海子在写诗》等。一些较明显的属于从经典诗歌阅读中获得的灵感,也是从诗行中就可以辨别出来的。当然,模仿与摹写,这可能是每一个成熟的诗人,在漫长写作生涯的起步阶段都会碰到的事情。相信年青的诗人会不断超越,以更有辨识度的写作,唱出丰沛的自我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