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1990年代初,全国数十家地方报纸联合组织发起了“名城赞”的散文征文大赛。请艾煊、吴泰昌和我等担任评委。在数百篇应征的散文中,徐州王建的《雄性的徐州》显得格外夺目,它雄性十足、活力四射,得到了评委的一致肯定,理所当然地夺得了桂冠。王建的散文第一次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王建是我的校友,在校读书期间沉默寡言,身体单薄而柔弱。论长相,似乎是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一介书生,谁知,他却是标准的一条徐州好汉。或许是这次评奖的诱发,这十多年来他的散文创作非常丰硕,连续出版了《雄性的徐州》《激动的秋天》和《走过最遥远的风景》等等。
《雄性的徐州》是王建的第一本散文集,出手不凡,显示了北方汉子的本色。我一直非常欣赏余光中的一句话,散文是穿三点式泳装的姑娘,靠本色感人。王建的散文本色好,基调昂扬,旋律雄壮。开篇的《雄性的徐州》是他的成名作,逼人的气势一泻千里,凸现了雄性十足的徐州人。
如果你到过徐州,你一定会记起,徐州人扯开嗓门放肆傻笑的憨态,徐州男人有滋有味就着臭豆腐乳夹大葱卷烙饼一口咬半截的豪迈,你会哑然失笑徐州女子的大大咧咧风风火火,徐州女子会夏天敞开怀喝冰凉的井水,徐州女子野得让南方的男人目瞪口呆。而徐州的男人却觉得她们比嫦娥还可爱。
徐州男人喝白酒,划拳如吵架,吃红红的辣椒,喝咸咸的或酸酸的汤。徐州人讨厌西餐的繁琐,徐州人不习惯温文尔雅。徐州人也不喜欢米酒的温软。徐州人不欢迎咖啡(无论雀巢还是麦氏),徐州人崇尚茶或白开水。徐州人甚至不养娇花嫩草,徐州人家里都种仙人掌科。
要用短短千把字对一个城市进行素描,放到任何一个作家面前都是件头皮发麻的事。但王建举重若轻,因为他生于斯长于斯,遗传继承了徐州人特有的雄性本色,所以文字几乎是一气呵成,无懈可击。从文章的态势看,王建完全以感恩的姿态从城市的特色入手,用对待母亲的虔诚写出了他心中的徐州。抒情如此,写人也不同凡响。《五爷》《修车的小伙》等写出了这些草根阶层的喜怒哀乐和他们的情操。文中虽然也有少数篇章抒写了孤独,但总体上看,文集情感清醇、饱满和明朗,看得出作者生活得很充实,对生活世界的变化所持的观念也较为简单。如《我与我的世界》中“我”与“我的世界”之间的关系开始很冷漠,“从不和别人搭话别人永远不理解我”,通过一场病立刻转变成“人人为我,我为人人”;《都是色盲》中众人对一件新衣服的不同态度,导致主人公的态度前后陡转,等等,都可看出作者对生活见解的明朗,虽有些简单化,但毕竟也是一种认真。
王建的散文中最为出彩的是那些探索生命意义的短章。或许是上世纪90年代后现代主义的泛滥,也或许是都市消闲文化的勃兴,他的心灵严重失衡,失衡导致心理紊乱。这一时期许多作家都心理紊乱。张承志认为现实太肮脏,对“清洁的精神”又是疾呼又是召唤;张炜面对消闲文化的泛滥非常压抑,决心重返“野地”。对于王建来说,他的紊乱可能是成长中的烦恼,也可能是对现实变化的一时迷茫,他一直被一个简单而又严肃的问题——“活着,意义何在”所困扰,他时时对“活着”进行拷问,一连串的疑问和否定变成了一篇篇精彩的短章,如《活着》《匆匆》和《梅雨》等。在对“活着”的思考中他又有些孤独,如此写道:
每一个音容笑貌都隐藏着很多做作的细节,精心酝酿的美丽却总在半路上夭折。
热衷于点歌的人越来越多了,一些人开始学会把并不宽裕的爱心装模作样的赏赐给别人,电台和电视台也总是在黄金时间和亲爱的观众幽上一默,很有耐心的人对此也无可奈何。
在午夜时分开播的什么热线充满了神秘,许多人开始相信一个真理,秘密只能向素不相识的人倾诉。
纯洁无比的少女心甘情愿地把香吻献给无病呻吟的人,真正的呐喊却很少有人喝彩!
所以我说,前后左右都是波涛,我们无依无靠。
这是一个乡村青年来到都市之后的不适之感,这种不适还不严重,因此他并不如张承志那样固执,这可能是因为他是青年人的缘故,他也想适应这个世界,因为他已明白“活着的姿势早已不再千篇一律,许多英雄人们也不再崇拜,很少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人顶礼膜拜了。”但“无依无靠”又表明了他对瞬息万变的现实的一点不安。不安中还有些无奈:
这个时间和地点拒绝往事,记忆之门早已锈蚀。多年不见的朋友突然迎面走来,可是寒暄的话儿还没出口,朋友却只剩下背影了。
这些“背影”是有些令人伤感。“活着”,他终于意识到必须寻找最佳姿势释放自己。他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生活姿势,调整经历了一个过程。他向历史寻找过,痴痴地怀念故乡,在《怀念故乡》中他念念不忘的是那时的生活姿势:“那时却喜欢在人多的时候,一个人偷偷地跑到村西的小河滩上,恣意地躺成最自然的姿势,呆呆地仰望着头顶那一方高远湛蓝的天空,和晴空下飘忽游移的云。任凭思绪和阳光一起浪漫起来。”但这些毕竟是历史了。他回到现实,终于在日新月异改变现实的“工地”中找到了感觉:“现在,工地上的每一种声音都已经渗透到了我的每一个细胞,我常常听得见它们在我的灵魂深处发出悠扬的回响。我颤动着双手,用稚拙的笔把这一切画成了一幅油光灿烂的图画。并且把它和罗丹的‘思想者’并肩悬挂在一起。那画的名字叫做‘劳动者’”,显然,他想融到现实中去,但面对眼花缭乱的生活他又觉得刺眼,最典型的是对于女性在现实中的改变他又颇多指责,喊出“女人脸上无战事”。总而言之,迄今为止王建依然没有找到生活中的最佳姿势。或许他还要执拗地寻觅下去,不管结果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创作散文将是他一种最佳释放自己的姿势。套用股市上的一句话,王建是潜力股。他有阅历有经验有思想有智慧有技巧,这一连串的“有”决定了他的散文创作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现在论他的散文还为时太早。我建议王建今后拒绝写一些应景的游记文字,坚守自己是雄性徐州人这块阵地,有了这两条,等待王建的散文的明天必定是收获的“激动的秋天”!
来源:文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