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蓓佳是个小女孩。
我到现在都吃不准黄蓓佳多大年纪,但即使再过几十年,即便她坐在某个“泰斗”座椅上德高望重着,我还是会感觉她只是个小女孩。
有的人一出生就已经老了,譬如鲁迅,你很难想象他曾经年轻过。有的人年轻过也苍老过,饱经沧桑过也养尊处优过,但再怎么变幻莫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满身酒气血性豪迈的中年汉子,譬如海明威。这个一点办法都没有。黄蓓佳就是个小女孩。
我和黄蓓佳也算老熟人了,真正交往却不多。但就是很有限的几次交往,几乎无一例外的让我感觉到她就是一个小女孩。
我第一次见到黄蓓佳,该是在南京的一个什么会议上。那天一群人饭后闲聊,其中有张弦,还有黄蓓佳。当时张弦写的几部电影正在热映,自然就会有一种尊贵的倦慵,对一般人有点懒懒散散的,惟见到黄蓓佳十分热情,不时还会主动凑上去恭维几句。大家觉得这也正常-——当时的黄蓓佳年轻漂亮得像个芭比,而创作上的成就却已经蜚声文坛。然而黄蓓佳却好像没有什么反应,只顾低头摆弄着一只小包包。捱到散席,她是第一个离座的。起身之时,不知为什么朝谁瞥了一眼,眼光非常黑亮,待她人走老远了,那余光似乎还存留着,让人怔忡。
某年省作协组团去东北访问,团内除了黄蓓佳,还有梅汝老、葛韶华、范小青、周桐淦、杨守松等。由于那黑亮眼光的余光还在脑子里,还没有完全消除,我对她一直有点忌讳,生怕不小心被瞥一眼,那是十分难堪的。岂料,实际情况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黄蓓佳就是个小女孩:听到好玩的段子,黄蓓佳是笑得最为开心烂漫的;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黄蓓佳是买得最为没心没肺的;在海参崴有个休闲性的小赌室,别人有忌惮也有点惜财,她不忌惮更不惜财,拿出一张美钞拍在牌桌上,小赢了几十元就止手,却开心得跟什么似的,非要请大家喝酒以祝贺她的好运气。
当然,如果遇到不投缘的事情,她的鄙夷也是不加掩饰的。有次长途开车,为了调节气氛,有人说了个笑话,也许不是太幽默,她立刻开销:“说的什么呀,一点不好玩。”幸好没有再瞥一眼,否则,一车人都会被那黑亮的眼光慑得萎头耷脑的。
另一次省作协开一个小会,苏童、叶兆言、褚福金等七、八个人在场,说到黄蓓佳一部儿童文学作品怎么会火到那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于是都说:嗨,什么时候,我们也来写一部。黄蓓佳当即说:“你们写什么?你们写这个没得好玩的哩。”
“没得好玩”是南京话,就是“不好玩”的意思。为此,我专门将那部书找了来,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好玩”。一看,那真是“好玩”得不得了。以至于看完了,我又将黄蓓佳的另外几部儿童文学都找来看了一遍。坦白说,我对儿童文学一直是心有所好的,最初涉身文学就是因为写了一首童话诗和一篇儿童小说。在我的感觉里,好的儿童文学并不只是寓教于乐,也不是寓教于乐得怎么巧妙,甚至不是将儿童生活描写得如何深刻细腻发人深思,而是有没有一双“童眸”(黄蓓佳的儿童文学《童眸》仅一年就发行了30多万册),有没有完全贴合儿童心理和趣向的一种特有的语感。如此,方能进入自然圆融毫无矫造刻意之态的境界。就这点而言,黄蓓佳在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创作领域里,实在难有人再出其右。为此,前不久看到黄蓓佳出席一个以她个人姓名命名的儿童文学奖项的盛大典礼时,站在那里笑得莫名其妙的,我觉得很“好玩”。
黄蓓佳并非只在儿童文学里“好玩”。黄蓓佳在成人文学里的“好玩”更是有目共睹的。她的《何处归程》、《午夜鸡尾酒》、《世纪恋情》、《这一瞬间如此辉煌》等等,凡拜读过的,无不钦佩之至。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好玩”,黄蓓佳一般是不说的。黄蓓佳在文字上,那份驾轻就熟,那份思维精深,可以让人叹为观止。遇到口头表达,她就不“好玩”了,甚至刚一开口就会满面羞红。黄蓓佳在其它方面似乎也只讲究“好玩”,好玩的就玩玩,不好玩的就不玩了。有些东西,她原来是想玩玩的,后来就不玩了。因为,她就是一个小女孩。
我知道,说黄蓓佳是个小女孩,她肯定不会高兴的。她平时的言谈举止表情穿着都在告诫这一点:她是矜持的、冷傲的、贵族派的、任何一个形象定格了放在西式宫殿的画框里,都是非常协调的,勉难她做最小的逢场作戏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恰恰因为这些,我更加认定黄蓓佳就是一个小女孩。
黄蓓佳虽然是个小女孩,却是一个颇有权威感也有引领力的小女孩。好些吃不准的玩意,只要黄蓓佳悍然参与了,大家就会群而趋之,一点心理障碍都会没有了。那次无锡举办“灵山笔会”,有一个必须穿着宽袖大袍去参加的禅修活动。禅修活动挺好的,但要换上宽袖大袍总觉得有点别扭。岂料,黄蓓佳很爽快地换上宽袖大袍就晃荡晃荡的来了。许多人见了,立刻回转房间换上宽袖大袍,也都跟着晃荡晃荡了。那次禅修,黄蓓佳特虔诚,所有动作都中规中矩。唯有一点不太好,禅修过后竟然说那个禅修师父实在太帅了,还让我转告一下。我还真转告了,那禅修师父听了笑咪咧咧的,很高兴,但又赶紧合十道:阿弥陀佛。
你们说,黄蓓佳是不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