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熟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是长江中下游地区“湖熟文化”的发源地,与“河姆渡文化”同期,距今已有四五千年历史。湖熟向有“小南京”美誉,今天更以板鸭之都、鱼米之乡、绿色氧吧广为人知。这本描写湖熟的文学作品集《第八届“金陵五月风”暨“江宁之春”——“向改革致敬”文学作品研讨会材料汇编》,所收作品均有着具体的指向性和对象性,主题相同而体裁不一,诗歌、散文、随笔……无不韵味浓郁。读毕掩卷,只觉乡思乡恋,纷纷入眼;桑梓之情,跃然纸端。
集子中的文章,以江宁本土作者为主。江宁是南京的诗歌大区,诗歌类作品堪称集子中的华彩乐章。王青海的《湖熟,拾起文明的碎片》在深情追溯湖熟的辉煌历史后写道:“历史毕竟是历史 天空不变/我于祖先的遗址上徘徊了四十年/还是把未来看得更重 更有意义/流动着文明的血液/吮吸着文化的空气/我制造着我的梦/它可以在赤山之巅红红火火/我创造着我的诗/它可以在杨柳湖古民居里/打开一扇扇雕刻精美的门窗/像英雄说的那样 一地阳光”,音韵和谐,凝重整饬,彰显明朗向上的正能量。女诗人屏子的《湖熟,一本大书》引人注目:“湖熟,一本大书/五千年的梵唱/生生不息”,“赤山敞开火热的情怀/白米圩捧出晶莹的爱/船只穿梭于嬉水的鸭群”,习诗多年的屏子,诗风质朴踏实,诗艺成熟。屏子对湖熟四景的咏唱也是一往情深的,如《香林晚钟》:“那钟声是伟丈夫/浑厚而沉稳/那钟声是小女子/清越而温存”,《太湖秋雁》:“雁儿如同天上的云朵/擦亮了无边的暮色”,《大美青龙湖》:“青龙湖/今夜我们相伴/你清新的空气/拂过我们半世的沧桑/辽阔的爱/轻抚你的心怀/不远处的灯火/那人间的幸福/和湖水一样满”,均诗味浓郁,文笔含情;《赤山》:“你红得坚定/像一种信念”,“你是火焰,替这个世界/燃尽每一场悲欢”,诗人秉其赤子之心,直抵情景交融、物我合一之境,令人称道。
本质而言,文学首先应该是审美的、艺术的,然后才可以是现实的和功利的。注重诗情、诗意和诗美的传达,是可取的创作路径。如蔡宁《再读杨柳村》:“故事蜇伏于时间下,某些字句/被流水拿走了撇撇捺捺/然而,那些精彩的细节/依然深入情节的青石”,尽显其语言功底与奇思异想;《青龙湖的春天》:“青龙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遨翱,卧成蓊蓊郁郁的大山/闪亮的龙鳞脱落一片片浮华/返朴连成波光粼粼的湖”,于一派浪漫想象中,生成强烈的画面质感。愚木《在湖熟听英雄的故事》:“句容河 缓缓流过/漫过了值得骄傲的日子/河水曾因暴动而沸腾/稻子正在圩下麻木地抽穗”,将一己情思藉助审美的渠道和意象的力量,得体而得当地传达出来;愚木另一首《在湖熟杨柳村古民居》:“一群现代木匠的拉锯声/在木质的深处 丝丝入扣/填充所有的裂纹 雨总会从屋檐上滴落/如同墨盒里弹跳出的一滴墨汁/弹射进青石的槽沟里/发出从古至今布线的叹息”,运思细腻,含蓄凝炼,同样得诗歌三味。赵思运的《湖熟清真寺,千年银杏树下》注重现象还原,于不经意间写出了一种感觉、一种了悟,彰显诗歌的理趣、智性和现代性,别开生面。“海平线沉睡在遥远/树林和江南民居剪辑了地平线/古老文化蛰伏土墩,现代的手/时髦地抹去袅袅炊烟//半圆的拱形头颅/一根天文的指针伸向扑来的太空”(孙拥君《写给清真寺》),笔力超脱,手法含蓄;该作者另一首《杨柳湖垂钓》:“为了收获大的,我扔掉小的/满载剩余的水滴/我赢得最丰富的空灵”,于淡定中见哲思,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自觉的文学意识。
集子中收录的散文,同样可圈可点。许宏亮《杨柳村——绽放的国宝级“金花”》以亲历人和见证者的身份,感同身受地写及杨柳村古民居群晋级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令人振奋的过程,笔力沉实,条分缕析,理性与激情并重。邱朝平《乡村流动的声音》通过半个世纪以来湖熟人从温饱到小康、从贫穷到富裕的历程,勾勒出时代变迁的轨迹。张泰霖的系列散文致力于湖熟民俗民风的摹写,《板鸭世家》介绍湖熟回民马德怀做板鸭一丝不苟,剁鸭子亦刀功非凡:“他斩的鸭子排列整齐有序,犹如盖房造屋,鸭骨横梁竖柱,把碗底衬起来,鸭腿或鸭脯如一层玻璃瓦铺在上面,匀称丰满,十分好看。”《闻名遐迩的湖熟板鸭》将制作湖熟板鸭的每一道工序都细细道来,旁及相关掌故传闻,引人入胜;《龙舟竞渡话当年》写儿时端阳节湖熟镇“划龙船”的盛况,描摹细致;《花儿草》《端午景》中写到的乡间花草,普普通通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正是能干而低调的湖熟人的象征;《张栋梁营救陈扬》《终身报师恩》《家乡老屋》三文追思民国江南名医张栋梁悬壶济世、急公好义的业迹风采。赵锐的《愧对史量才》聚焦于上世纪30年代的报业巨子、影响历史的湖熟人史量才,史量才一生光明磊落,追求新闻救国、新闻独立,让《申报》创造了家喻户晓的辉煌,被誉为中国的《泰晤士报》。作者逼真还原了1934年11月13日史量才被特务追杀至死的现场细节,惊心动魄;全文闲笔不闲,写及青楼奇女子秋水携巨款嫁入史门,资助史以低价盘下《申报》;在史家举行的家奠上,秋水夫人一身缟素,抱着史量才生前最爱的七弦琴来到灵前弹起《广陵散》,最后颤抖着将琴投入火中……《愧对史量才》文学性和思想性并重,表达了抗争遗忘的理念,显示出特有的人文品性和思想深度。
诗人们创作的散文,也是诗情洋溢的。如“哦,赤山,红土质上傲然挺立的青松,青松树枝间悠然自得的鸟鸣,鸟鸣下草丛里四处张望的野花,野花旁洁白的羊群在碧绿的草坡上云一样地移动。”(季川《丹桂村印象》)比喻、拟人、顶真等修辞格的娴熟运用,彰显美文气质。诗人毛文轩《湖熟的魅力》以深情之笔写出了对湖熟最为直接的印象:“湖熟有双诱人的眼,让你深情对视,无以逃逸。”进而作出切中肯綮的概括:“幅员辽阔的湖熟大地,水脉活络,田地肥沃,四季分明,五谷丰登,是江南鱼米之乡的典范。”王登俊《湖熟,或春的叙事》同样诗性高扬:“顺着绿色的脉搏,香樟展开最热烈的叙说,白象桥也陷入原始的沉睡。”“趁着一阵风,所有的水都活了。它们调皮地和月光拥吻,和沉入内心的鱼私语。”化美为媚,魅力独具。散文一向讲究趣笔,陈龙《我的湖熟情结》写道:“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偶然听人说起湖熟这个地方,当时就很奇怪:湖熟,整个湖都熟了,熟了的湖水就是开水,全是开水的地方能住人吗?”便是饶富机趣的话语。Dream露的《我的城池,你的驿站》写“水面像一层银子在流动”的青龙湖,写“美得温和内敛”的赤山,写湿地上的白鹭,于诗韵和性情之外,洋溢着生活的富足感与和谐感。在湖熟,作者移步换景,看日出花开,赏月落乌啼,品味历史的情怀、传统的韵味、古典的浪漫,感慨时间和生命的流逝,感悟日常生活的真与美,引人共鸣。
说到底,文学艺术是服务于现实人生的,但文学艺术并不简单地等同于传声筒。真正的好作品,无不呈现为艺术性与思想性、审美性与倾向性的完美结合。尤其诗歌,乃是最高层次的语言艺术,是文学王冠上的明珠,不可造次。在这方面,感觉集子中一些作者显示出某些不足。比如,诗艺相对娴熟的屏子,笔下偶尔也会出现说教气和概念化的句子:“白天,渔歌阵阵/夜里,船灯点点/每一网捞起的不仅有繁星/还有希望”(《太湖秋雁》),终未摆脱“卒章显志”的传统文学流弊。徐祗誉《赤山北望》则更为直白空洞:“看,金城集团、晨光民品工业园/看,青龙山生态园里的香樟园、红枫园、原始林区/看,赤山湖内的奇水园/湖熟的当代劳动者,用智慧的臂膀/抹平了千古以来季节的局限”,将种种非诗性的意象强行驱遣入诗,感情炽烈而味道寡淡。至于旧体诗词这一体裁,本是“戴着镣铐的舞蹈”,平仄韵律是其立身之基,但王宜谋《浪淘沙•古屋感怀》《鹧鸪天•杨柳湖见闻》《江城子•村居》三首词作,尽管有其清新可取处,却不通平仄,不谙韵律,令人遗憾。
总体看,集子中一些作品尚缺乏技法的革新,缺乏必要的自觉意识、先锋理念和超越情怀。因偏安一隅而自满自足,从而影响了格局的拓展和气象的外延,实乃众所周知的创作大忌。惟其是民族的,才可以是世界的;惟其是地域的,才可以是全国的。在这方面,文坛大家沈从文、汪曾祺等早已垂范于先。过于强烈的倾向性和外向性,只会损害文学的美感。文学在本质上是内向的而非外向的,是不露声色的而非辞气外露的,正如尼采所谓“美的慢箭”——最高贵的美是这样的一种美,它并非一下子把人吸引住,不作暴烈的醉人的进攻(这种美容易引起反感)。相反,它是那种慢慢渗透的美,人几乎不知不觉把它带走,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可是在它悄悄久留我们心中之后,它就完全占有了我们,使我们的眼睛饱含泪水,使我们的心灵充满憧憬。(《人性的,太人性的》)期待江宁作者在今后的创作中,能够不断突破自我、化蛹为蝶。
毋庸置疑,湖熟这方热土,是产生传奇和故事的地方,是激发文思和诗情的所在;弘扬湖熟文化,大有可为。愿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湖熟,亲近湖熟,来此作诗意之栖居,谱盛世之华章!
(本文系作者在“中国梦•江宁美文聚焦湖熟”文学作品朗诵暨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简介:张宗刚,南京理工大学诗学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江苏省大众文学学会副会长,江苏省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南京市作家协会理事,美国爱荷华大学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