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作家黄孝阳最近出版了他的首部中短篇小说集,书名很吓人,也很有新意,叫《是谁杀死了我》。深晚记者通过邮件,与黄孝阳展开了对话。正如读他的作品一样,黄孝阳回复的文字,让你也有一种招架不住的感觉。语势的紧张、意象的复杂,令人眼花缭乱,吸引你忍不住想多读几遍。
他被人们称为“小卡尔维诺”,“70后作家的异数”,被认为是中国先锋小说的守护者和探索者。可是,当众人皆以“先锋”视他时,他反而会对此嘀咕起来。黄孝阳说,可能是怕自己成为一只怪物,因为他体内的另一个“我”深知:“人是需要掌声的,小说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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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所有曾经鼻青眼肿过的人,一起探讨某些问题
深圳晚报:《是谁杀死了我》是你的首部中短篇小说集,可否介绍一下这部新作?
黄孝阳:我想《是谁杀死了我》的意义不在于告诉读者中的某一个人,“噢,该死的,小说还可以这样写”,而是试图与所有曾经鼻青眼肿过的人,一起来探讨某些问题。比如,先换个维度来看看生活。恩,也许不是什么维度广度深度高度精度强度密度温度,纯粹就是一个脑沿大开。总之,有意思的。推荐大家去网店买一本。大家若发现货不对版,欢迎把书与臭鸡蛋一起砸我脸上。我呢,若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骗子,就罚自己去跪键盘。
深圳晚报:之前人们认识黄孝阳,是通过一部部有分量的长篇小说,如《旅人书》《乱世》《人间世》《时代三部曲》等等。与长篇小说相比,你认为中短篇更适合哪方面的表达?
黄孝阳:我一直有个小愿望:把这世界上所有的不超过2万字的短篇小说,都读一遍。另外,您提的问题可能并不存在。一个朋友说过《是》这个小说集后,说了一段话,“《开始》与《阿达》,是这部小说集中最精致最值得赞美的两个短篇。这两个短篇,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换一位普通小说家,很可能将这两个短篇之中的任何一个,以文本注水的方式,稀释为一二十万字左右的长篇小说。在我看来,这两个短篇是黄孝阳元小说叙事走向成熟的标志性文本。”
呃,这两年我一直在说当代小说的概念。
去年冬天的一个日子(忘了具体日期,记得寒风凛冽,还有在地铁口碰到的一个穿短裙丝袜的女子,我目不转睛,再一头就撞墙壁上),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我要把长篇小说当成短篇来写。”这是个命题。提出它。证明它。这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用长篇做短篇的事;用短篇做长篇的事。世界至大而又极小。有一副欧洲航天局发布的宇宙幅全景图,是由普朗克太空望远镜于太空中多重拍摄的合成图片,看上去好像一枚椭圆形的小小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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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所谓大师,只配给卡尔维诺系鞋带
深圳晚报:“我是一个作家,以人心为食。”这是你作为小说家的宣言。人心深处即深渊,如何探寻这些深渊?
黄孝阳:曾有人批评我的小说设计感太强。我想说的是什么呢?设计之美。这人眼所望处,无一不是设计,建筑、桥梁、音乐、书本。就是那山水,也是因为我的注视有了喜怒哀乐。“小说是现实分娩之物,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这曾经是对的,现在是不够的。因为“未经思考的人生不值得去经历”,许多作家在文本中所描摹的现实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伪现实。而“自然而然”更多是一种想象的美学。一些编辑说你的文章要写得自然一点。这里的“自然”多半是传统的代名词。是规训的隐喻。理解了这点,我们才能理解相应的奖励与惩应。自然是人的敌人,一直是这样。我们崇拜自然,是因为我们不再是自然之子。因为这“人眼所望”,就能看见——那存在的深渊,那永恒的高山。
深圳晚报:人们常常拿你的作品与卡尔维诺相比,甚至称你为“小卡尔维诺”,你受他的影响有多大?除了卡尔维诺,还喜欢哪些作家作品?
黄孝阳:我是很喜欢卡尔维诺的短篇小说,尤其是宇宙奇趣等。不仅是一种让人愉悦的文学风格,更是对文学本质的一种微妙把握,就像目光停留在蝴蝶翅翼上,注视着它那神秘的颤动,次数及形式是可以计算的,但是不重要的。严格说起来,在他面前,一些所谓大师,包括卡佛,都只配给他系鞋带(卡佛迷们请无视)。这是我许多年前写在微博上的一段话,文艺腔,用最近流行的短语描述“逼格蛮高。”
其实我受卡尔维诺的影响,远远没有受中国现实的影响大。唯有亲历,才能拥有一生,包括文字。
我喜欢的作家很多。他们是天上的星辰。但我要特别强调一个70后作家群——我喜欢他们中间的许多人,他们已经写出很好的东西。我个人觉得:再过50年,也许现在被视为夹缝里的70年代,会被视为一个群星辈出的大时代。
深圳晚报:很好奇,你怎么拥有如此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和滔滔如江河奔流的语言天赋?
黄孝阳:“传统虽好,已然匮乏”。这是我的基本文学观。至于“我如何拥有”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回答的,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拥有,我是空的。我不能清楚地知道我是空的杯子,还是空的土地。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呢?未曾思索过的生活不值得经历,我想我目前应该算得上,有这种愿望,也有这种能力来思索。这种思索有时会让大脑死机,让自己成为别人眼里的怪物。但很有意思,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在亲历自己的生命。亲自的亲,经历的历。有时我也会很好奇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变化,用进化论里的一个词来说是突变。我失眠了几个晚上,终于发现一个事实:因为我认识了你们。
这世上的人啊,我所拥有的,皆源于你们的恩赐。
你们从这路上走过,我是你们靴子下的土。
当你们离开,你们留下的足印,即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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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皆以“先锋”视我时,我反而怕自己成为一只怪物
深圳晚报:经过上世纪80年代“先锋为王”的时代之后,文学界已经很多年不再说先锋,小说创作似乎在向现实主义回归。为何你依然在做胆大妄为的文学尝试?当下的“先锋”,与上世纪80年代的“先锋”,又有什么不同?
黄孝阳:李敬泽先生说过一段话,“昔日马原今何在,2012年如果有人如此呼唤,他找到的大概不是《牛鬼蛇神》,而是黄孝阳那本奇崛褊狭的《旅人书》。”这让我一个后生晚辈受宠若惊。好像一个人在暗处独自行走惯了,突然有位素来尊敬的前辈投来视线与笑容,“小伙子,干得不赖”。我很感激李敬泽先生的鼓励。这是实话。只是,在他眼里,我恐怕也就是一个先锋小说家。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又或者说,先锋这个词汇是必要的,否则无以区分。至于它在公众语境里的词性变化,这是上帝管的事。
我在想,为什么在众人皆以“先锋”视我时,我反而会对此嘀咕起来?是怕自己成为一只怪物吗?有可能是。
我说过一句话:写作者在面对抽象的“读者”时,要有这样一种心态,“有人读我写的字,这是我的荣幸;若不读,这是他的损失。我写字,只对上帝与自我负责。我甚至不关心我写的好与坏。好与坏是属于别人的。上帝不关心这两个汉字。他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我们是否有这种能力来理解他所创造的这个世界。”但体内的另一个“我”也深知:人是需要掌声的,小说家也不例外。
深圳晚报:你被称为是“70后作家的异数”。但在文学界,70后的面孔似乎一直是模糊的。没有50后、60后的“历史、乡土和苦难”,也没有80后“对市场的讨巧”,70后这一代作家在两面夹击中,走出了一条怎样的路?如何评价70后的群体特征?
黄孝阳:70后承上启下,拉开新千年中国文学的帷幕。这是艰难的。他们有形而上的追求,又有形而下的困惑。这种矛盾冲突,会让他们的小说牛气闪闪,广袤无边。
深圳晚报:对这个时代,你一直有种介入的立场,而不是关起门来写作。你认为,一个作家与自己所处的时代,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黄孝阳:这个时代造就了我。我对她充满深情。
昔日马原今何在,2012年如果有人如此呼唤,他找到的大概不是《牛鬼蛇神》,而是黄孝阳那本奇崛褊狭的《旅人书》。
——李敬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