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云初：迷乱的爱情（小说）

　　　 一

　　他是在QQ里认识她的。聊过几天后，她给他发来三张相片，一张穿红绒线外套，一张穿蓝格子衬衫，一张穿休闲体恤衫，乍一看象三个不同的人，但却一样的朴实、干净，还有点妩媚。他的血液就热起来了。

　　我喜欢你。

　　他说得很直接，好象火箭未经点燃就嗖嗖嗖上了天，她奇怪这个男人怎么啦，一见相片就说喜欢她？

　　他向她讲述他的成长经历，他的爱情理想。他说要带她一起飞。

　　飞到哪里去？她说。

　　飞到没有人烟的地方，就我俩，二人世界。

　　没有人烟的地方？世界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了，为什么要去没有人烟的地方？

　　火箭有点回落，他又回头端详了一下她的相片，确信他喜欢她。

　　人的社会太虚假，只是大自然才是真实美好的，我要带你去草原，去沙漠，海边，去丛林，看山，看水，看云，听风，听雨，听鸟。

　　你很好玩，我也喜欢你。过了一会，她说。

　　他热血沸腾。他说，我爱你，我要你。

　　二

　　小时候，他体弱，常生病，整天呆在院里，没有同伴玩。院子里有一棵泡桐树，一棵樟树，还有一棵楝树。春夏时节，这些树上开满花，灼灼的，艳艳的，很美。院墙脚下有一些灌木丛，还有一些零乱蔓延的打碗花。围墙上爬满绿色藤萝，夏秋会结出果实。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有一些蟋蟀，蜈松之类的小动物。

　　平时，他一个人在这院子里玩，雨天，他就站到窗台下看雨击打树叶，看雨注落在地上形成水流，汩汩滔滔地往低处涌。他看着看着心就微颤颤地莫名感动。

　　有一天，他从祖父的樟木箱里看到几本残缺不全的发了黄的书。竖排的繁体字，很难读。但是他被吸引了—里面有许多女孩子，他好象听到了这些女孩子的喜笑怒骂，那样的可以亲近。他读了一遍又一遍，他痴迷了。

　　长大后，他才知道那本书叫《红楼梦》。

　　他从此特别亲近女人。他觉得正是因为有了女人，生活才四季如春，才有人间气象。

　　三

　　上班时，他心不在焉，不时停下手里的工作，想她。她在他心里融化，放大，整个儿充盈着。

　　他给她发信息，热情似火。

　　过了好一会，她回了信息：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工作。

　　他心凉了下来。

　　他又给她发信息，依然热情似火。

　　又过了好一会，她回了信息：晚上网上聊。

　　他的心又热起来。

　　他看着窗外，直盼天色快些暗下来，他胡乱地翻看手机的时间，四点、五点、六点！

　　下班。

　　他飞出办公室。

　　四

　　初中的时候，他爱上了一个女同学。爱上她的理由很简单，她有一头披肩长发，黑如墨，亮如油。她坐在他前排。一头长发常常行云流水一般散落在他的笔盒上。他痴痴地看，痴痴的想，她是袭人还是香菱？

　　他越爱她，就越远离她；越远离她，就越爱她。他的眼神被她察觉了，她不嗔不怪，笑笑的一如平常。

　　他给她写信，写了几十张纸，未了只剩一句话：我爱你。

　　他上课时趁人不注意塞给了她。

　　她打开看了一眼，脖颈阵阵红，低头没有语言。

　　偶尔遇见，依然笑笑的一如平常。

　　毕业时，她送他一个笔记本，扉页写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本笔记本很小，她的字很娟秀。

　　她消失了，袭人或者香菱又回到了《红楼梦》里。

　　五

　　看到她的头像在动。她主动打招呼。

　　我想你。他说。

　　想我什么？

　　想你人。

　　想我人做什么？

　　就是想。

　　你真是个傻子。

　　他看到傻子两个字，竟然很高兴，他知道她在走近他。

　　时间就象脚上抹了油，一不留神，他和她聊到深夜。他情意绵绵，如入梦境；她自然顺应，温润如玉。他的话闸关不住，打字如机关枪扫射，一颗颗火热的子弹，弹无虚发，全射进她的心坎里，她的心门徐徐朝他打开，她接纳他了。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太脆弱，太多情，她不忍心让他受伤。

　　他说他想见她。时间就在周日。

　　她说她也想见见他。

　　六

　　高中时他读到《聊斋》。他的女人世界里，又多了一个婴宁，一个劲傻笑的那个。他想，这个女人没心没肺的，倒也纯洁可爱。不过，他喜欢的还是林黛玉，情深意长，又有文才，只是他不敢将自己比宝玉。

　　他看看周围的女孩子，既看不到林黛玉，也看不到袭人，全是清一色妙玉，妙玉他不喜欢。

　　有一天，他打扫卫生，在一个前排座位底下捡到一本日记本。他看周围没有人，就展开来看。女孩子的内心秘密都记载在这本日记本里，他看着一阵阵狂乱心跳，仿佛误入财主人家的少女闺房，闻着了浓郁的脂粉气，见着了女孩子家的贴身花衣裳。

　　从此，他看这个女同学，就多了一份情意。

　　她体态瘦弱，神色忧郁，衣着整洁漂亮。她的父亲是镇上一个工厂的厂长。他觉得她的体态和神情有几分象林黛玉。

　　然而直到高中结束，他都没有同她说过一句话。

　　七

　　第一次见到她。大大咧咧，笑声飞溅，象婴宁，可是她的眉宇之间，暗藏机锋，更酷象王熙凤。他对王熙凤说不上喜欢，也不说上不喜欢，他觉得以他柔弱的性格一定驾驭不了王熙凤，弄不好把自己搞得象贾蔷那样自寻死路。可是她的笑容是一米阳光，是草尖露珠，是翠色沼泽，是万有引力，他的精、气、神很快被她勾勒去了，他失去了判断。

　　她开着一辆红色奇瑞QQ，戴着茶色墨镜，很现代的样子，可是衣料质地一般，依稀可见她骨子里的朴实品格。

　　他们穿越城市，进入夏日乡村田野。

　　风破窗而入，从不同的角度挤进他的身体，他感觉有些燥热，他同他的心临时召开了一个短会，会上要求心务必镇静，镇静，再镇静，千万躁不得，一躁就会露出主人的村相，就会丢人现眼。心完全同意他的意见，表示：会忠实地跟着主人的感觉走。

　　他不再担心，有心在里面为他打气，他感觉好多了。

　　车子绕过古镇，经过运河大桥，进入林间一条水泥马路，马路一边是绿茵茵的庄稼地，另一边是茂盛的桑树地，桑树地和马路之间，有一条沟渠，浑浊的溪水哗哗哗流淌着；田塍上疯长着各种野花野草，无数只蝴蝶在草丛里忽上忽下，尽情舞蹈。八月的乡村风景如画。

　　他们在一片浓阴地里歇下车。

　　他看着她。

　　她看着他。

　　眼睛与眼睛的第一次相逢，就象是野地里两条小溪自然相遇，很快水乳交融了。

　　他的手捉住了她的手。

　　眼睛与眼睛第二次相逢时，两个人眼睛里的液体就粘成了一片水晶。

　　我爱你。他说。

　　她什么也不说,却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一起紧握住他的手。

　　乡村真美啊，你看那花，那草，那鸟儿……他有些忘情地说。

　　你也很美。他仄过身子，朝着她看了一眼，用眼睛这样说。

　　他搂过她的身子，她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的眼睛轻轻地闭着，恍惚入梦，他抚弄着她金黄的发丝，一遍又一遍。他的指间从她的额际掠过，到鼻翼，到唇，到脸颊，他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处，他的爱意象春水一样漫延开来，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他抱着她，放眼望着远处,他疑心自己成了爱情电影里的男主角，这样的乡村，这样的爱情，真是迷人极了。

　　她呢喃：很想睡了，梦一般的感觉，不想起来了。

　　他没有言语，快乐地注视着她，把她抱得更紧了。

　　有行人、车辆不时从他们的车旁经过。他们视而不见，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个人。

　　八

　　26岁那年，他娶了妻。妻子是大学生，邻村人，小他6岁，纯朴、善良、温和。他爱她，他把她带进城市，共同构筑了一个家。日子过得既安静又充实。

　　五年过去了。

　　十年过去了。

　　十五年过去了。

　　妻子不是林黛玉，不是袭人，不是婴宁，不是香菱，不是睛雯，她是菩萨，是母亲，是妹妹，是阿姨，是老师。他和她和睦相处，相敬如宾，很少交流思想和感情。他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她在他的照顾安排下安静而满足地生活着。

　　爱情之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对于一个追求在爱情里生活的他，这样的人生到底于心不足。

　　许多夜里，他看着睡梦中的妻，半是怜爱半是伤心，生活在身边的亲人竟然同他没有一点相同的志趣和趣情，他感到乱箭穿心。

　　他开始追寻他的爱情了。

　　九

　　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他就给她发信息。

　　每天晚上，一下班，他就很快处理完家务，等待她上网。

　　一个热情如篝火，一个春意闹枝头。夜夜情话象后花院里的红杏绽放，浪漫到无可管束了。

　　他给她说《查特莱夫人和她的情人》里的查特莱夫人康妮。

　　他给她说《廊桥遗梦》里的摄影师罗伯特.金凯。

　　他约她再见面。说要带《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的光碟和书给她看，他欣赏小说的文字魅力，欣赏电影画面的唯美。他要同她一起看这部电影。

　　她说明天晚上来。

　　一时他心醉神迷。

　　开始倒计时。

　　十

　　36岁那年，在网上，他邂逅了一个女孩子，师专中文系大学毕业生。

　　这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女孩子，老家是他的邻县。3岁那年，母亲同人私奔，父亲一时激愤自尽。嫁在湖南的姑妈把她带到身边，从此成了异乡人。大学毕业后，她随姑妈一家到了广州。

　　姑妈之爱，总逊于母爱。长大后，她同一个长她13岁的有妇之夫有了私情。

　　直到怀孕，男的一时负不起责任，双方起争执，这个女孩最终一个人到医院流了产，忍辱负重回了家。

　　在网络上，她同他相遇。

　　谈文学，谈大自然，一宿未眠。

　　谈爱情，谈人生，又是一宿未眠。

　　她的生活里有了阳光。

　　他的生活里开满鲜花。

　　她叫他哥。

　　他叫她妹。

　　五个月，他们在网上尽情说话，激情勃发，写下许多诗文，又相约到一家文学网站发文，激起一片涟漪。

　　他告诉她，她的男友经常来找她，她拒而不见。他劝说，真情可贵，你自珍自处，在这个问题上，旁人说不得一个字。

　　一天深夜，她打来长途，哭成一气，惊动一家人不能再睡。妻坐起，一言不发。他觉得惭愧不安，可想到这究竟算不得婚外情，又似乎可作解释。妻说，不必说什么，好好安慰她吧。

　　原来她男友是爱她的，自她离开后，深感痛苦，随即同他的妻办了离婚手续，日日来寻她求重圆，她不肯见，那晚一时气恼醉酒，驾车返途中遭遇车祸，身负重伤。

　　她含泪问他：哥，我该怎么办啊。

　　他说：回到他身边去吧。

　　他打开电脑，给她发Email，以哥的立场要她从此别上QQ，专心服侍照料她男友，今后好生过日子。也说到深夜惊妻，妻以大海胸襟宽容之，无理由再令其生烦恼。从此告别，各归现实。

　　她即刻回复：哥情深，嫂德正，妹皆铭记。

　　从此偶有问讯，彼此心皆已归安静。

　　他自问这段网络感情，纯洁无愧，然到底于心有伤害，从此关闭QQ三年。

　　十一

　　这一天他心绪不宁，看着报纸，想着她；读着文件，想着她；上厕所，想着她；走路，想着她。好象灵魂出了窍，梦游在人间。

　　她在他心里长成了一朵花，一片一片花瓣悄无声息地舒展开来，形成了一个旎丽世界，他感到饱满的压抑，又感到空前的快乐。

　　手机响了。我来了。是她的声音。

　　心飞扬。可他假装很沉静的样子，故意不乘电梯，走路下楼梯，得得得，脚跟实打实地击打地面，声音清脆有力，他要尽可能地慢点，不能让同事们看出半点破绽来。

　　红色奇瑞QQ停在不远处等他。他走过去，她推开门，他钻进去，用眼睛拥抱了她。

　　去市郊吧。他说。

　　市郊正在搞城市建设，尘土弥漫，车子开出很远，才在一条风光带中央宽阔地带停下。

　　风光带上景观植物错落有致，紫薇树，枫树，白杨，樟树，鱼腥草，石蒜，沿阶草，鸡眼草，薄荷，燕子花，长在地毯似的草坪上，恰到好处地构成了另一道城市风景。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她依偎在他身上。

　　查特莱夫人康妮款款从克利福德男爵家的极富欧美风情的楼房里走出来。

　　开满迎春花的林间草地，清洌可饮的林间泉水，高大入云的千年古木，林阴深处的小木屋，身后跟着一条狼狗的梅勒斯。

　　故事进行得极其舒缓。

　　他和她屏气凝神。

　　裸体的康妮，裸体的梅勒斯，裸体的古木，裸体的花，裸体的雨。

　　性爱的骨子里是叛逆，是人性的自由释放，是带血泪的道德。

　　他吻她的额，她抓紧他的手。

　　夜色渐浓。

　　他们回到市区。街面上，人流如织，霓虹闪耀，城市的夜是罂粟花，是迷魂药，是桃色陷井。

　　城市假日酒店。

　　城市便捷酒店。

　　新雅情人旅馆。

　　快乐客栈。

　　……

　　这些平时不会引起他们注意的霓虹招牌，此刻显得格外惹眼。

　　几乎只是一个眼神，他们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们携手走进了一家情人旅馆。

　　十二

　　三年前，还是在网上，他遇到了另一城市的WW。这个叫WW的女人是一家企业的白领。

　　真实有时是可怕的，有时就是一种吸引。几次坦诚地聊天之后，他们通过视频见了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仿佛原本就应当是这样真实的两个人。

　　元旦，他们约定见面。

　　他带她到大运河边。

　　白云悠悠，垂杨依依，船只穿梭，河边的菜市场人头攒涌。他和她站在对面的河堤上，看点点帆船，听汽笛长鸣。

　　说起家庭，两人都安静叙述，无怨无恨，但内心里，彼此有渴望。他说，我需要爱情，没有爱情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她说，我希望被关心，需要被了解，多么想有一个人能真正用心来懂我的心。

　　从此开始三年的频繁交往。

　　每周一聚，时光如蜜，亲临远近山水，诉说古今情话，漫步乡里草间，流连城市山林，行走情人路，客居一得阁，雪夜吟诗，高山放歌，雨季合伞，香江共渡。

　　经过春，经过夏，便进入秋，进入冬。内心总不堪现实一击，他相思成灾，几近颠狂，她受尽折磨，终不堪受，1000天之后，他们终于分手。

　　十三

　　早上，她发信息来：祝你节日愉快。他思忖：今天是什么节？想不出来。

　　上午，她又发信息来：不祝我节日快乐吗？他认真起来，翻看手机，查日历—七夕，中国人的情人节。

　　三年前，他过过一个情人节，和WW。那是二月十四日，洋情人节，很美好的一个日子。

　　中国的情人节他可是没有过过。

　　她说晚上和女友一起吃烧烤，昨日约定了。

　　他有点生气，既然知道这个节日，为什么不想到同他在一起过？

　　他约她到他的城市来一起过情人节。

　　她说不能，和女友约定了，不能改了。

　　他再次希望她来，她再次拒绝。

　　晚上坐在电脑边，想她，怨她，恨她。失望，无聊，郁闷。

　　一想到她之前同他说过，她有许多男性朋友，她喜欢玩，他想今晚她必定是同他们在一起了。

　　他觉得痛苦了。

　　他想他应当放手，这样的女人用情泛浮的很，他的痴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他在QQ里给她写了一首告别诗。

　　11点钟，没有任何音讯。他走上阳台，猛抽十支烟。天空繁星点点，闪着鬼眼，似乎在嘲笑他的痴。他突然觉得黑暗已经过去，内心一片晴朗，他仿佛重从新找回到自己。“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的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十四

　　和WW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快乐的，也是痛苦的。妻子的贤良和宽容让他的心一刻也没有安宁过，WW的善解人意和脉脉温情又让他在爱河里不能自拨。多少次，看着妻子，他感到惭愧。

　　有一次，他和她在河边散步。

　　他说：“爱情是人的血液，亲情是人的皮肤，只有亲情和爱情合而为一，人的身心才是真正健康的，快乐的。可是，现代家庭有多少是能够合而为一的？这种割裂的完整真叫人伤心。”

　　她说：“我们在一起，我很快乐，可是回到家中，看到木然的丈夫，看到懂事的儿子，我心如刀割，世间情，为什么总要这样折磨人？用世俗的眼光看，我不是个好女人呢。”

　　“我也不是个好男人”。他说。

　　三年时光里，他和她，频繁聚在一起，他的妻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任他浪子逍遥；她的丈夫常年在外，半是粗心半是无情，也不闻不问，两人在红尘里彼此交心，情浓意洽。

　　欢愉时光易过，日久渐生不虞之隙，一个是错把情人当妻子，一个是追名逐利心未死，三年末两人终于情缘尘缘皆到尽头。

　　十五

　　第二天上午，他坐在办公室里，心比平时安静许多，可脑中仍然不时闪过她的身影。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啊。忘记了吧。有一个声音刚这么响起，马上另一个声音响起来：你误会了我！

　　她发信息来：真的如梦一般要结束了吗？

　　他回信息：心若浮萍的女人我不要。

　　她回信息：你怎么就知道我心若浮萍呢？这样缺乏了解就妄下结论对我是不公平的。

　　她打电话来，竭力作解释；他几乎有些蛮不讲理地咆哮着，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杂乱无章了。

　　他知道，他其实是爱她的，她也知道，她其实也是爱他的。

　　他知道，她太喜欢玩了，她也知道，她这样很伤他的心。

　　暴风雨之后，天上出现了一道彩虹，他们重归于好。

　　周五傍晚，按照原先的约定，她来到他的城市。

　　他们驱车去护城河边的城市公园。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公园小径款款而行。她一脸的讨好样子，令他心生感动，他一边行走，一边静静地看她，她也不时转过身来看他，两个人的眼睛里全是西子湖水浪打浪，脉脉含情似柳叶。他们越过石拱桥，走上小丘陵，穿过假山，绕过枫林，来到菱形池塘边上。夜色降临，公园行人渐少，他俩安静地坐在水榭石板上。他给她拍了两张相片，夜色里的公园背景显得有些暗淡无光，但她娇美的身姿掩映在夜色里，又别有一番风情。

　　他说，等你老时，再看这些相片，你会感慨不已的。

　　她笑笑说，你真傻，傻得可爱。

　　她给他讲她的故事，她对感情和爱情的态度，第一次听她说那么多话，当她说到“我会玩，也会爱”时，他捉住了她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偶尔有零星的游客从远远的地方过来，看到池塘边一对依偎着的中年男女，他们会心笑笑，脚步放轻了悄悄从他们身边经过。

　　他们离开公园时，天完全黑了。

　　十六

　　周日，风和日丽。

　　他走在护城河边。

　　他在一个木椅子上坐下来。

　　他在想她。

　　他同时在想，这么多年来，他追逐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世间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他想起了古今中外的爱情故事，甚至想起了大街上播放的流行爱情歌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姜育恒略带沙哑的声音在他耳际回荡。

　　他同时想起了她和另一个男人唱的《广岛之恋》：

　　……

　　二十四小时的爱情，

　　是我一世难忘的美丽回忆，

　　越过道德的边境，

　　走过爱的禁区，

　　享受幸福的错觉。

　　……

　　他觉得烦燥，迷乱了。

　　河边的草地上，一丛木瑾花开得正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