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自幼就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有一年,一个叫花子在路上看见他,只扫了他一眼,就站下来不走了,拉着他的手仔细看着,掐着手指算了算,嘴里嘟哝几句就说,这个小后生,两眼明亮,天庭饱满,长大了一定前途无量。那正是四清时期,对于算命相面这:一套,早已没有多少人相信了。但是奉承话人还是愿意听的。老实巴交的向东爸爸向老四,还是从衣袋里翻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两角钱,递给了叫花子。当时的两角钱够向老四一天的工分,含金量并不小。叫花子连忙道谢,并说等小公子高升的时候,还要上门来讨喜酒喝。
果然不久,向东在公社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中初中部。可以这样说,能够考上县中,就离大学的路近了许多。那时,一个县每年考上大学的就十几个人,他这么好的成绩能够继续下去,那大学的门就是对他而开,他就能够跳出农门,吃国家饭。
父亲向老四望着儿子嘿嘿笑了。想起不久前叫花子老头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他暗暗下决心,拼死拼活挣工分,一定要培养出一个出人头地的大学生。
生活要是怎样平安过下去,无疑向东会有一个好的前程。确实,向东学习一直很刻苦,在全年级始终保持在前三名之列。学校那从省城下放来的老校长,也多次夸奖他是个大学苗子。他是一年比一年靠近大学的门槛了。哪知,他初中还没毕业,文革爆发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了,大学也停止了招生了。那个夸奖他的老校长,被批得臭不可闻,靠边站去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革,对他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观察了一些时候,就不愿意参加这斗这斗那的革命了。他无精打采回到家里,做着那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劳作。
向老四也看透了社会,无论什么年代,老百姓还是老百姓,虽然生活苦了点,可精神上是愉快的,没有什么风险。生活是平安的,那些有权有势,有文化的是不是天天挨批斗?他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过一生,只希望儿子能够讨个贤惠的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让向家一代又一代繁衍下去,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向东已是个有文化又有能力的棒小子了。他瘦高个子,虽显得单薄一点,可再在农村摔打几年,是会成为棒劳力的。他明亮的眼睛,黑黑的眉毛,黄净的浓长脸,在全大队小伙子中间一站,就如鹤立鸡群,赢得不少姑娘的青睐。喜欢他的姑娘里有原大队的书记的闺女。这闺女叫边芳,和向东是小学的同学,考初中时成绩不理想,就留在农村干农活了。这时候的边芳已从一个黄毛丫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含苞欲放的大姑娘了。这时,边芳的父亲也被当成走资派来批斗。边芳不愿意呆在家里,听父亲那辛酸的叨唠,晚上常跑出来和一些大姑娘、小伙子一起聊天。慢慢就和向东好上了。
对于两个人的相亲相爱,两家老人都很赞成,当然赞成的角度不同。向老四觉得边芳是个通情达理的闺女,他讨得是儿媳妇,不怕与走资派成为亲家。前大队书记则认为向东是个可塑性很强的小伙子,只要有机遇,总有一天会成为参天大树的。
文革七斗八斗,混乱了几年,天下大乱又要达到天下大治了,这是历史的必然。边芳的父亲又恢复了工作,成为大队的革委会主任,又成为一个有实权的人物了。这时候许多人都说向东有后眼,在边芳失意的时候找上了靠山。
向东听了人们的散言碎语,只是淡淡一笑,他对开玩笑的人说,我可没有后眼,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只觉得边芳即漂亮又合得来,才同她好上的。
这话传到边芳的耳朵里,她确实又感动了一番。她抹着眼泪,幸福得笑了。
这天晚上,向东和边芳又来到了生产队的麦垛场上。农村没有花园,没有草坪,只有小河,只有麦垛场。许多看过农村题材电影的人,都看过这些农村青年相恋的地方。它们两个人是农村人,不可避免来到了人所共知的地方。这不是笔者不想创出一个新的恋爱氛围,而确实那几年农村只有这样的地方,供谈情说爱的年轻人选择。
边芳神秘地问,向东你知道我找你干什么?
向东哈哈一笑,还有啥事?谈恋爱。要不是,这一男一女两个小青年在这里干什么?
边芳用手指点着他的脑子,你啊你,就知花花心。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猜看。
向东摇摇头,好消息太多了,哪能猜得到。这不是破谜语还有个框框,条件,这个猜不到。
边芳笑了,你这个傻样,就会贫嘴。告诉你吧。现在大学恢复了招生了。这招生不象过去全靠考试,而是靠推荐。这一次,我们大队有一个大学生名额。
他心一下子跳起来了,大学还要招生?推荐靠啥条件?
她故意不说了,手托着腮仰着脸,望着蓝蓝的天,有几块白云在轻轻飘着。不由轻声哼起歌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他也随着她那低沉歌声,哼起这美妙的动情歌曲来。
她望着他那木讷样子,不由笑着说,你就不知道打听一下?告诉你吧,大队想让你去上大学。你要是上大学,能忘了我吗?
他张嘴挢舌,什么?我能够上大学?这是我多年的愿望,难道真的能够实现?他怀疑这事情的真实性,不相信摇了摇头说,别眶我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真的!到时,你能忘记我吗?
他依然不相信,我连初中都没有读完,就能够上大学?也太邪乎了。
她有些生气了,气恼地说,你这个小冤家,说三道四,就是不说主题。我再问你,你真的上大学,能忘了我吗?
他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我要是能够上大学,对你的恩情报都报不完,还敢忘记你?要忘了你,天打五雷轰!
她手捂着他的嘴,责怪道,谁让你赌咒发誓了?我知道你的心就行了。
停了一会儿,他才知道这次上大学叫工农兵学员,教育的目的就是让工农兵占领大学。也才知道,初中生也能够得到推荐。
向东真的走进了大学校门,是省农机学院。他走进大学真的非常简单,对别人是可望不可即的事,而他就填写了一张表格,边主任给盖章,然后上级领导单位盖了几个章,他就成为一名大学生了。他知道,自己能够上大学,全靠边芳的爸爸边主任,要不这样的好事决不会摊到他身上。上大学好长时间,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自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进了大学,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变化。首先是开了眼界。原先只知道大学大,总没有想到大学竟然有他所在那个小县城大。并且有所必有。什么商店、医院,电影院都有。那省城可想而知是县城的多少倍了。到了大学,他才知道自己是井中之蛙,眼光太短了。他爱上了大学,真想永远、永远在省城生活。要想留在省城,那只有出人头地。当然,他的嘴上还是说,爱自己的家乡,大学毕业后,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家乡,建设家乡。但他心里想到则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暑假到了,他又回到那个小山村。他顺着乡间小路,穿过一块块绿油油的田野,深深吸着那湿润的新鲜空气,觉得甜滋滋的。田间那高高的高粱、胖胖的玉米、碧绿的稻田、红缨、绿叶随风飘舞。他才认识到,这才是自己的家乡,这才是自己的根。只有在这里,他才是个拔尖的人物。他又走过一片芝麻地,白色的花,笔直挺拔的枝干。他觉得人如果能够象芝麻开花那样节节高多好啊!他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以前,有一个乡下人进城几年了,回乡探亲,走进一块荞麦地时,看见一个老人在荞麦地里干活,就拿出城里人的派头,指着地里装腔作势地问,老头,那开白花结白果的是啥玩意?那老头抬起头,原来是自己儿子从城里回来装洋了,气得二话没说,举起锄头向儿子头上砸去。那个人抱头而逃,还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荞麦地里打死人了。
向东笑了,自己也是那个城市人吗?他看见芝麻地边的玉米里里,有一个姑娘在锄地,就捏着嗓子大声喊着,姑娘,那开白花节节高的是啥玩意?
姑娘掀开斗篷,擦着汗水,笑盈盈地说,我的大学生,那是荞麦地里砸死人了。
他一下愣住了,这姑娘怎么是边芳呢?他原来以为是一个不相干的姑娘,开个小玩笑,哈哈一笑了事。没有想到是边芳。他自嘲地笑笑,开个玩笑。没有想到知道是你。这真的是大水冲到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她开始也以为他是开玩笑,现在看见他那尴尬的样子,明白他真的没有看出自己,心里有些凉了。难道自己这个乡姑打扮,他真的认不出来了?还是有意疏远自己?她讽刺道,开玩笑没什么,可不要忘记了根本。
他摇着头,边芳,你误会了。真的是开玩笑。如果这样的玩笑不能开,以后坚决不开。毕业后我们就结婚。说着,他就要去搂她的肩膀。
她甩开他的手,气恼地说,进城没几天,就学城里人模样了。小心让别人看见。她心里在想,以后一个农家女能够嫁给大学生?虽然自家有恩与他,但随着时光的消逝,什么事情都可以淡忘的。
他趁着她发呆时,抱着她的头,在她那红润的腮上“啪啪”亲了两口。
她指着他的脑袋,你这个混蛋,就不学好。嘴里骂着,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她心里还在想,他这样对自己亲热,证明他还是爱自己的。一个青年人在男女情爱上胡来的人,就绝不是好人。
在过暑假的日子里,白天向东帮父亲干农活。他一进玉米地,就觉得玉米地里是那么沉闷,闷得都喘不过气来。没干一会儿就累的腰酸腿痛,脑袋发沉。向老四看见儿子的样子,用毛巾帮他擦擦满面的汗珠,疼爱地说,你就歇一会吧,累垮了身体,就上不成学了。
他硬撑了一会,可体力确实不支,就躺在高粱地边的阴凉地里,用斗篷煽着风。一阵凉风吹了过来。他深深吸口气。这农活还真的累死人。他翻了个身,顺手在旁边的芝麻地里折了一支芝麻花在欣赏。
向老四一字一句地说,儿啊,芝麻还没有长成。一粒芝麻一滴汗水啊。粒粒皆辛苦啊。
他突然觉得父亲真的伟大,他那朴实的语言中还有诗人的警句。他也突然感觉到,要是能够离开农村,父亲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劳累了。
晚上,是他最有精神的时候,他和边芳在芝麻地里聊天,说着各种新闻。当然,还是他谈论城市的新闻多,边芳只是双手报膝,在认真听他在讲演,还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
突然,他想起什么,蹲了起来,望着芝麻花,目不转睛。
她问,发什么呆?
他轻声说,我在看看芝麻花是怎么长节的。看着、看着,他惊喜叫起来,你看,你快看。芝麻真的长节了。
她顺着他的手,看了一会,摇摇头,我看不见呢。
他叹口气,你是肉眼凡胎,看不见啊。
她气得站起来,指着他的脑袋,你啊你,上大学就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了。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告诉你吧,你向东要是变心,我边芳决不会挡你的。
为了这次事,两个人好几天没有约会。临回学校时,她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回到学校后,他思前思后,还是给边芳写了一封火辣辣的信。写完信,他随手拿起一张《人民日报》翻开,突然一篇通讯吸引了他。这篇报道介绍了一个大队书记带领全队人民战天斗地,现在已经是位中央委员。
他在中央委员四个字下,粗粗划了一个横杠,又拿起日记本记下这件事,并且写了读后感。他在日记立下誓言,努力学习,参加社会实践,回乡后,轰轰烈烈干上几年,争取当上劳模,或者英雄,让事迹登上省报,《人民日报》。成了名人后,就可以选上党代表,也能够当上中央委员。那时,他可以和那些中央领导一起,站在天安门城楼上,向数万群众招手致意。他还给自己定下当中央委员的十年规划。
几年飞快过去了,他并没有什么建树。他看见学校里一些同学成双成对的谈情说爱,也想谈上一个。可想到自己是个农村人,一来别人看不上,二来家中还有边芳,三来有了雄心壮志,弄不好会鸡飞蛋打。他只有眼巴巴看别人说说笑笑,心里痒痒的。
这年夏天,正是批林批孔年代,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成了名人。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巧,只要有了机遇,再加上巧合,也就是人们说的天时地利再加上人和,一个普通人一夜之间将成为一个名人。就因为有这样的机遇,向东一下子变成一名英雄。
那是一个傍晚,晚霞映红了天空,倒影在河水中,一片火红。向东象往常一样在这个离学校不远处的河边散步。
这是一条人工河,虽不算宽阔也有几百米宽。向东散步的地段,平时没有什么人,只有到了晚上,才有附近的人家和学校里一对对恋人来乘凉、聊天。每当下午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向东都是到这里走走,伸伸懒腰,吸着清凉空气,一天的疲劳、忧闷会一扫而光,心情变得格外好。说句实在话,他喜爱这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着农村那种乡村气息。
天气真热的人喘不过气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哭叫声,他向呼叫声方向跑去。河边一个小孩在岸边叫着,一定是有人落水了。去年,这个地方还淹死一个青年,大人们都不敢让孩子们在这里游泳。可还是有大胆的孩子,不听大人的警告,偷偷来到这里游泳洗澡。他急忙向出事地点冲去。
只见河里有两个孩子在一起一伏的拼命挣扎。他来不及询问,也来不及脱衣服,就一头钻进河里。河水真凉快,燥热的身体一下变得凉爽了。他是河边长大的孩子,十岁就会游泳,有一次还救出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这时,他三下两下划到一个孩子身边,很快就抓住他的腰间,一只手划水,一只手用力把他拖到岸边。正好又来了几个人,帮着把孩子拉到岸上。他不顾疲劳又向河中间游去。当他抓住这个少年时,哪知这个少年正在扑通扑通挣扎,看见来人,迫不及待抓住来人,就象抓着救生圈一样。他被少年死死抱着,怎么也脱不开身。要这样下去,不但救不了人,还有被拖下去的危险。
岸上的人急的大声喊叫,又有几个人向水中游去。这正是学英雄做英雄出英雄的年代,见危险就上是社会的美德。相反,见死不救的人倒是被大家讥笑。
在水中的向东急中生智,用力摆脱落水孩子的手臂,向他头部击了一下,然后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当他再次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已绕到少年的身后。他托着少年向岸边游去,在大家的帮助下,把孩子救上了岸。
他看见两个少年在大家的救护下,已经转危为安,拧干衣服,悄悄离开人群。
在那段日子里,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按时上课、下课。他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救人的事情,只是在日记里记上当时的感想。
这天,几个同学拿着一张报纸,边看边议论。原来省报上有一条消息,题为《英雄,你在哪里》。文中叙述了某日某时在某河边,一名连续救出两名落水少年的英雄,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有个同学指着这条消息说,这件事一定与我们学校有关。你细想这条河离学校最近,大学生都喜欢去,那救人的英雄可能是大学生。至少有我们大学生参与了救人行动。
他听着同学们的议论,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激动。他看了看报纸,就离开了。这些同学们没有想到,这救人英雄就是他。
这件事他还是保密了,但还是被发现了。一时,学校里掀起向他学习的热潮。学校开了表彰会,两名被救少年,含着热泪把红领巾系在他的脖子上,并向他敬了少先队队礼。台下大学生沸腾起来,高呼向他学习的口号。当两名被救少年有声有色描述救人情景时,会场更加热烈了。
不久,省共青团委员会授予他优秀共青团员称号,他还被学校团委补选为团委委员。据小道消息,学校还把他内定为学校团委专职副书记人选。一时,学校每会必讲向东,茶余饭后的话题也是向东。省报也有专栏评论,向东是青年的楷模。他的眼前已是一片灿烂辉煌,他的前程似锦。
这天,来了一名记者采访他。这位记者,就是《英雄,你在哪里》的作者。据记者讲,上次只是一篇很小的文章,这次要通过采访写一篇很长的长篇通讯,要占省报一个整版。还说要是写好了,还会上人民日报。到那时,向东就是全国的英雄,象雷锋、罗盛教一样红遍全国。
向东从心里感激这名记者,是他推波助澜,自己才成为英雄。但他嘴里还是谦虚的说,老师,我在你面前只是个小学生,没有什么可写的。你再夸我,我会忘乎所以了。
记者很欣赏他的态度,笑着说,一个英雄首先是过名利关,要时刻告诫自己,才能永葆英雄本色。他拿出记事本,问你一个问题。当你救人的时想到了什么?
他摇摇头,时间太紧迫了,我只想到把少年救出来。
记者又启发他说,没有想到毛主席的教导?没有想到英雄人物?
他明白了记者的用意,连声说,想了,想了。我想到为人民利益重于泰山,在紧急关头临阵脱逃就轻于鸿毛。我想到英雄罗盛教,为了救朝鲜儿童牺牲了自己的国际主义精神,想到了刘英俊------
记者飞快记着,连声说,好了。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都得到了圆满的答复。最后又问,英雄都写红色日记,你有吗?
他说,写得不多,但也有感而发。
记者笑了,看看红色日记,可以充实报道内容,也可看出一个人的心灵。
记者拿着那本日记走了。并一再说,还准备在文章里摘抄几段,有必要还要刊登他的日记。
他千恩万谢,舍不得松开记者的手。
这天晚上,是他最最激动的一夜。他翻过来倒过去,一夜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他拿着发言稿,准备参加一个报告会。突然接到通知,这个会议临时取消了。他问学校领导,是什么原因?什么时候再开。领导很不耐烦地说,上边有通知,不知道什么原因。
他心中一愣,随后有一种不祥预感,他无精打采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在琢磨到底是什么原因。可琢磨来琢磨去,就是琢磨不出来。他怀疑自己多虑了,可是想到领导那个表情,感觉到就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不久,他的预感应验了。学校里传开了,向东是个野心家,几年前就想混入党内,想当中央委员,想篡夺党和国家领导权。这次当英雄,就是蓄谋已久的,是为篡权复辟打下基础。还传说,是美女蛇终究逃不出人民群众的火眼金睛。
他听到这些消息后,如遭五雷轰顶,一下子懵了。他突然想起几年前写得一篇日记,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检查一下日记的内容呢?有了这个黑点,以后怎么做人?他叹口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个记者用笔杆子杀人啊!一个人野心家就凭一篇日记?在这个年代,一个野心家,一个阴谋家,是全国人民所不齿的人物。他恨记者,也恨自己不小心写出这样一篇日记。
学校为他的事,专门开了紧急会议。有人建议把他开除。还是德高望重的老校长,提出一个折中办法。学校里有一批人要去支援边疆,就让他去新疆去吧。这样一来可以减少支边名额,二来也给他一个出路。
在去新疆的前几天,他又回到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他不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父亲、告诉乡邻,只说是因为工作需要,响应毛主席号召,支援边疆去。晚上,他偷偷在高粱地边,望着一片开白花,随风而舞的芝麻杆。他曾经设想自己就象芝麻开花节节高,到如今却是一场梦。他放声大哭起来。这些天来,他只是偷偷哭泣过,而此时是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真是痛快淋漓。
不知道什么时候边芳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问他,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急忙擦了擦眼泪,止住哭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她递给他手绢,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使劲哭一回吧。泪干了,愁就消了。
他感激她,我要上新疆去了,我们分手吧。
她问,你不爱我了?
他叹口气,正因为爱,才不敢耽误你。
她拉着他的胳膊说,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沉思了一会,我就实打实告诉你吧。我几乎要被学校开除了。他们说我是野心家。我怎么会是野心家呢?我能够够格当野心家?说着说着就又痛哭起来。
她安慰他,让它们说吧!天要下雨了,回去吧。
第二天,雨过天晴,他背着一个小包,悄悄走了。走到那块芝麻地,他看见那遍芝麻地里,有几棵芝麻杆倒伏在地。他蹲下来,想一颗一颗把它们扶起来。
送他的父亲说,你走吧,我来扶吧。
他苦笑了,那我得赶汽车先走了。
他顺着那条小道,走上大路,往汽车停车点走去。他要做早班汽车,回到省城,然后和同行一起做火车去新疆。
时间还早,他独自站在那里,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芳提着一个小行李走了过来。她说,我和你一起去。我知道那里缺人,户口一定好安。
他顾不上车站又来了几个赶车的人,一把抱住她,热烈亲吻起来。
边芳不知所措,你,你,怎么能这样?
公共汽车从远处驶来了。他对她说,你回去吧。以后我捎信来再说吧。
他走上了汽车,在车厢里坐下。当他抬起头,她又站在他的面前。他暗暗下决心,一定不让她到新疆去。
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穿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