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命名时,我们在大的方面要讨论:一、“江苏”(不仅是文化江苏)如何影响了“苏军”,“苏军”如何超越了“江苏”(如果“苏军”的意义只在江苏,那么区域文学史的意义并不重要)。二、“苏军”中的“我们”(江苏籍的“苏军”)和“他们”(非江苏籍但长期在江苏或主要成就在江苏取得的作家)各自的文化背景及相互影响,“我们”如何接纳“他们”,“他们”又如何成为“我们”,或者说“文学苏军”既有“我们”也有“他们”。如克利福德•格尔兹所言,我们其实都是持不同文化的土着,每一个不与我们直接一样的人都是异己的、外来的。在江苏以长江为界,南北中的文化和心性也有很大差异。这种差异是否从根本上影响了作家的创作?这是需要追问的。我们是着眼于这种细部的差异,还是在整体上研究“文化江苏”与“文学苏军”?文化差异固然会影响作家,但作家文化选择的多样性也许产生的影响更为深刻和关键。特别是在文化碰撞、交流、融合越来越显着的今天,更多的作家虽然带有文化的“胎记”,但通常都没有局限于此。在全球化过程中,虽然区域文化仍以各种方式保护和传承,但已经受了异质文化的冲击,地方性知识也随之被压缩。或许有一天区域文学研究中的地域特点需要我们去尽可能发现。
“文学苏军”或许不是一个文学史概念,而是研究作家创作的一个视角一种框架。尽管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有总结区域文学的文章(差不多是年鉴式的概述),但区域文学的研究,特别是在文化框架中研究区域文学,则兴起于80年代以后。因此,我们关于“文学苏军”的讨论可以向前追溯,但主要的时间段是“新时期”以来的江苏文学。如何在“文学苏军”的视角中,将“散装”的“苏军”聚拢在一起,形成“苏军”论述的历史与逻辑脉络,其实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学术工作,我们现在所做的只是分而论之。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文学苏军”才有可能成为文学史表述。考察江苏当代文学的历史会发现,江苏当代作家开始成为“苏军”,并不是因为他们从开始就具有“江苏意识”,而是他们在更广泛的范围内思考文学问题,50年代中期的“探求者”事件是“文学苏军”成型的标志。从“探求者”这一代作家开始,“文学苏军”才获得了自己的身份。他们当中的高晓声、陆文夫、方之、艾煊、叶至诚等在“归来”之后,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期刊编辑等方面,都让江苏当代文学成为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高晓声和陆文夫往生多年,但他们都留下了载入当代文学史册的作品。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陆文夫的“小巷文学”,在时间过滤后仍然可圈可点。在某种意义上说,“文学苏军”因他们而得以命名。或许因为高晓声、陆文夫两位声名显赫,与他们差不多同辈的胡石言、张弦、忆明珠等则很少有提及。
高晓声和陆文夫的80年代,成了后面几代作家出场的氛围,这一“氛围”中包括了传统、尺度和生态等。在高晓声、陆文夫风生水起时,赵本夫、范小青、叶兆言、周梅森、储福金、黄蓓佳等也陆续成为“文学苏军”的主角,这一辈苏军的创造力一直持续到现在。和许多区域的文学秩序不同,改革开放40余年江苏文学从来没有产生过断层或危机,也无“新老交替”问题,“文学苏军”更多地体现了自然生长的规律。在江苏,作家的地位不是以代划分并加以突出的,简而言之,作家的作品决定了他的地位。我们在讨论当代江苏文学时,越来越以作家作品论长短,这非常符合文学史发展和文学史研究的规律。在区域文学研究中,我们通常会放宽研究对象的范围,但在“文学苏军”与中国当代文学的框架里,“文学苏军”的选择范围无疑会缩小许多。在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文学苏军”中,苏童、毕飞宇和韩东具有重要意义。苏童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写出了代表作,尽管他已经北上,但迄今为止的重要作品基本都是在江苏完成的。毕飞宇作为新一代“文学苏军”的领军人物,其中短篇和长篇小说均有建树,他对经典作品的解读也打开了文学批评的新空间。韩东在某种意义上是“文学苏军”的“异数”,他的创作和存在方式都值得我们注意。就小说而言,“文学苏军”中的鲁敏、叶弥、朱辉、荆歌、丁捷、朱文颖、戴来以及更为年轻的孙频、房伟等,都在发展和成长中。
显然,只以小说来论江苏文学是局限的,“文学苏军”的一大特点便是文学门类齐全。在小说之外,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和儿童文学等创作亦成就斐然。在我所熟悉的作家中,胡弦、小海的诗歌,丁帆、夏坚勇、黑陶、贾梦玮的散文,杨守松的报告文学,徐风的非虚构写作,都值得我们关注。我没有研究儿童文学创作,虽然熟悉一些儿童文学作家。江苏也是儿童文学的大省,重视研究江苏儿童文学应该成为“文学苏军”研究的重要内容。我说的这些当然不是一份完整的名单,有许多年轻作家包括网络作家我都没有提及,也许再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淀后有很多人会脱颖而出。文学不会有固定的排行榜,沉与浮是规律。
我们通常不会对区域文学做“制度”考察,但我觉得研究“文学苏军”并不能撇开江苏的“文学制度”。在中国当代文学制度的整体考察中,政治和文化是重要因素。在这些方面,江苏的“文学制度”当然受制于整体。改革开放以来,江苏社会经济的发展一直处于国内前列,“文学苏军”在各方面都得益于这样的发展。在制定鼓励文学发展繁荣的政策之外,江苏对文学创作经费的投入可能也处于全国前列。紫金山文学奖、江苏文学评论奖等奖项,“扬子江”系列文学品牌等活动,《钟山》《雨花》《扬子江诗刊》《扬子江文学评论》等期刊,江苏当代作家研究资料丛书、江苏文学评论家自选集、江苏文学蓝皮书的出版和编撰中的《江苏新文学史》等,以及各种扶持青年作家及网络文学的计划等等,江苏形成了一个具有良好文化生态的文学制度,并且持续数十年有效运转。
在谈及这方面时,我还要特别提到江苏的文学出版。江苏文艺出版社一直是国内当代文学出版的重镇之一,近几年又有复兴之势;译林出版社后来居上,在外国文学名着的译介和中国文学原创作品的出版等方面异军突起;江苏教育出版社重视出版文学研究着作,80年代以来也是领风气之先。我一直认为,没有现代出版就没有新文学。在文学制度层面上研究“文学苏军”其意义不言自明。
考察江苏当代文学制度,我们会发现大学文学教育与文学创作的积极互动,形成了批评与创作比翼齐飞的秩序,这是“文学苏军”的重要特征之一。从陈瘦竹、陈白尘,到叶子铭、董健、范伯群、曾华鹏、叶橹、范培松、吴周文,再到丁帆、朱晓进、吴俊、王彬彬以及丁晓原、张光芒、季进、方忠、何平、傅元峰等,几代学者同时以批评家的身份介入文学生产。我在读大学时便切身感受到了江苏创作与批评的互动。大学之外,江苏社科院和江苏省作协,也有一批活跃的批评家,如陈辽、徐采石、金燕玉、姜建、黄毓璜、王干、费振钟、汪政、晓华等。年轻一代的批评家如何同彬、韩松刚、李章斌、沈杏培、赵普光、刘阳扬等也逐渐脱颖而出。正是文学批评的强劲,“文学苏军”才因此丰富。
在实施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战略后,江苏的经济和文化发展在融合中将出现新的变化。尽管文学创作不需要一一回应这种变化,但如何处理文学与时代的关系,创造出经得起历史推敲的作品,是“文学苏军”面临的重大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