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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慧×徐瑾:如何把真正的精品,献给仅有一次的童年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2021-08-25 17:14) 5958966

          今年8月,第十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奖名单揭晓,18部(篇)获奖作品中,江苏占得两席,成绩亮眼:来自无锡文联的作家迟慧凭《慢小孩》斩获童话奖,东台“85后”作家徐瑾以《坐在石阶上叹气的怪小孩》摘下青年佳作奖。轻盈烂漫的想象,照见了童年的艰辛与复杂,在她们笔下,“不完美的小孩”逆势扬帆,在风浪中炼出教育与成长的真谛。

          “引导青少年立志做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推出一批培根铸魂、启智增慧的少儿读物”,儿童文学所肩负的时代使命,赋予其特殊而重要的价值。本期“紫金文艺评论”连线迟慧、徐瑾两位新科大奖得主,她们欣然奉上干货满满的创作心得和行业观察,而这一系列探讨的归拢之处,是如何把真正的精品献给仅有一次的童年。 


        迟慧和徐瑾

          “介入”焦虑的童年 

          紫金文艺评论:《慢小孩》和《坐在石阶上叹气的怪小孩》讲述的都是因“不完美”而变得焦虑的童年。“鸡娃”、抢跑、心理健康失衡……面对当代童年的“现场”,儿童文学该如何回应? 

          迟慧:我总是先注意到儿童成长所面临的难题,然后再去编织故事,这种创作方法让我的作品能够保持“在场”。写《慢小孩》,是因为我太想为那些与众不同、没达到所谓成长“标准”的孩子发声了!教育是缓慢耐心的“树人”过程,既然树木可以经过一轮轮春夏秋冬慢慢生长,为什么人不可以呢?通过这本书,我渴望告诉家长快与慢的辩证法:退一步,才能进两步,家长要做的只是了解孩子,发现孩子身上的潜能,然后静待种子发芽、拔节。就像书中的小学生树懒,它在蜗牛老师的悉心等待和鼓励赏识中,逐渐发现了学习的快乐、确立了人生的理想,这说明迟开的花蕾同样芬芳。反观现实,多少家长在以爱的名义“催熟”孩子? 

          徐瑾:在尼尔·盖曼的儿童小说《鬼妈妈》里,我印象最深的是鬼妈妈把不太“安静”的男孩的嘴缝上,把他变成了微笑、乖巧却永远沉默的样子。这个情节让我毛骨悚然,因为那个鬼妈妈觉得她只是“修好”了一个“坏”男孩。与这部惊悚电影互为镜像的是我们的现实生活:很多家长也很热衷于“修理”,把他们打磨成“完美小孩”,只不过他们修理的工具不是鬼妈妈的针线,而是责骂、驯化和苦口婆心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像《鬼妈妈》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只拿给孩子读是不够的,更应该让家长陪着孩子一起读,在这个过程中进行亲子交流,倾听孩子的心声,讨论关于成长的难题,不断修正关于教育的方法态度。现在大家都在讲“高质量陪伴”,亲子阅读就是一种很好的陪伴方式,儿童文学的介入功能,也一定是通过家长和孩子的共同阅读、共同成长才能够实现的。 

          于“清浅”中寓“深刻” 

          紫金文艺评论:作为童书行业的从业者,你们认为,近年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出现了哪些令人惊喜的趋势,又存在着哪些不足? 

          迟慧:近年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越来越繁荣,着实让人感到惊艳。一是广:创作题材变得丰富多元,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在童书中得到了映射;二是深:儿童文学名家笔耕不辍,新生代作家脱颖而出,成人文学大咖倾情加盟,使部分优质的童书作品走向了艺术水准的精深,对儿童心灵世界和人性开掘的幽深;三是多:市场上的童书类型,过去以童话、儿童小说为主,现在,儿童诗、儿童散文、童谣、儿童科学文艺等各个门类“全面开花”。我在读上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奖作品,特别是郭姜燕的《布罗镇的邮递员》、周静的《一千朵跳跃的花蕾》时,我非常惊叹:这些作品有童心、有童趣,有飞扬恣肆的想象力,有作家的个人风格烙印,也有细微之处埋藏的一道“灵光”,连我这个大人都读得津津有味、颇受启发。但我们也必须看到,童书市场总体上仍然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一些充斥着搞笑段子的“作品”犹如快餐文化,打发了孩子的空余时间,却没能提供足够的营养“加持”。 

          徐瑾:我和迟老师的感受相似。一方面,现在可供孩子挑选阅读的图书越来越多元,并且不局限于儿童文学的领域,比如我自己喜欢看的两本小书《云彩收集者手册》和《怎么观察一棵树》,就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告诉我们如何亲近自然、领略万物之美,一些来自心理学、生物学、物理学领域的专家们也纷纷跨界,加入到生产高质量儿童读物的行列中。但另一方面,我惊讶地发现,本应提供成长道路“慢风景”的儿童读物,竟然也开始进入“倍速时代”,“速读100本名着”“一分钟小故事学会写散文”充斥着货架——如果连童书都开始“鸡娃”,孩子们的成长安能不焦虑?他们该如何安放自己的童年? 

          紫金文艺评论:自2016年起,少儿图书成为整个中国图书出版市场码洋比重最大的类别,在成为市场“香饽饽”的同时,大批题材雷同或“投机”、艺术上粗制滥造的作品涌现,该怎样看待儿童文学的艺术性问题?有无艺术创作规律可循? 

          迟慧:缺乏更有深意的内涵和可多角度理解的“复杂性”,并且缺乏把这种“复杂性”讲述给孩子的路径,是当下儿童文学创作面临的一大问题。在我看来,作家“我”要先找到自己的童心,从一颗童心出发,构建起一个儿童的世界,把想要输送给孩子的营养,装进一条“童话之船”里,“装载”的过程不是硬讲大道理,不是说孩子听不懂的话,而是把所有的一切巧妙地“含”在精彩的故事里。这里面有关键的两环:成人不要自我矮化,也不要低估孩子的接受力,要把宝藏结结实实地埋在作品中;然后,给孩子打开这座宝藏的钥匙,也就是充满童心的想象力。或许这座宝藏对眼下的他们来说还有点深奥,也许他们现在只能拿走20%、50%,但这没关系,只要钥匙在他们手中,总有一天他们会领略到宝藏的全部风采——真正有艺术价值的儿童文学,正是能够让儿童终生铭记、从8岁一直读到80岁的作品。 

          徐瑾: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低质量图书,已经不在家长的挑选范围之内,反倒是那些看起来“为你好”的书,正在伤害着儿童。我很害怕在和孩子一起读故事的时候,突然某个角色的嘴里冒出一大段关于“勇气”“诚实”的直白论述,或者在故事的关键转折处,反派居然被一串“大道理”说服了。每次读到这样拙劣的书写,我都会很慌张,好担心眼前的孩子会抓住这个“把柄”大喊:原来阿姨你给我读故事,还是为了给我讲道理啊! 

          在着名儿童文学理论家刘绪源老师的《文心雕虎全编》中,有一篇《极清浅而极深刻》,探讨的是经典绘本《活了100万次的猫》,刘老师认为这本绘本的魅力在于“内涵的无限丰富和极为深刻,而同时,它的叙述又完全是儿童化的”,这段评语其实道出了整个儿童文学创作的真谛。好的儿童文学作品应该像一颗发光的星星,小小的那么一颗,轻灵安静地挂在天空上,可它有穿过无数光年仍然闪烁的光芒;星星的出现不是为了指导哪个孩子的人生,可它在那里,很自然就能给你恒久稳定的指引;星星的存在也不是为了彰显“了不起的制作星星工艺”,正如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不会流露出成人加工、“大人扮成小孩子说话”的痕迹。我想,艺术的美好应当近似星星。 

          好的故事不“悬浮” 

          紫金文艺评论:在去年的长三角儿童文学论坛上,作家祁智提到,一些儿童文学作品中,风景、故乡和具体的地域在消失,儿童的故事“悬浮”于民族与时代之外。“失重”的儿童文学该如何学会“抓地”? 

          徐瑾:为什么会不接地气?因为写作者实在太“娴熟”了,他们没有实地调查、亲身走访,纯粹依靠想象和技巧堆出了一个“好故事”。而那些“抓地”的作品会让人看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他们的生活里有一些非走近无法感知的绵密细节,和在具体时代里产生的真实的情感力量。以我很喜欢的一篇童话《住在房梁上的必必》为例,它讲述了发生在北京城郊的一栋小房子周围的故事,住在房梁上的小人必必最爱吃房子里的烟火气,但最终小房子毁于拆迁,必必也成了流浪汉。这个故事的动人之处在于,它扎根于瞬息万变的新时代,深情回望远去的美好和温馨,但又不是单向度地叹惋往昔,而是让人们看到,时代的车轮之下还保存了许多温情美好。所以,即使是现实与幻想交织的儿童文学作品,也应该尽力讲述具体语境里的具体故事。提醒儿童文学“抓地”,是对文学生命力的强调。 

          迟慧:其实近年来现实题材儿童文学创作开始走向繁荣,出现了不少贴近生活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涉及军旅、援疆、支教、扶贫、生态、战争等多种题材。儿童文学要“抓地”,就必须要让人看到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就在这两天,一个平均年龄只有8岁的男子偶像团体宣布出道,让人大跌眼镜。类似这样的偶像文化、网红经济对儿童世界的侵袭,我在《藏起来的男孩》中曾有探讨:一个偏远村落的小男孩,因为长得像某着名企业家,迅速成为网红,这个小网红被“制造”,被打扰,然后被遗忘,这个过程给稚嫩的心灵造成了非常严重的伤害。谁来为这些被改变的人生负责?没有人会负责,最终是大自然的阳光雨露治愈了他。我希望通过这样的作品,让孩子认识并非“真空”的社会生活,在“预习”人生的过程中破迷开悟、确立坚定的自我。 

          紫金文艺评论:当下,宏大严肃的主题出版如何与儿童文学对接,成为值得探讨的话题。对此您怎么看? 

          迟慧:主题出版同样需要诚意之作,而非应景之作。在这里以我刚刚出版的《云端小学》谈谈我的体会。《云端小学》是一个在脱贫攻坚的时代背景下发生的、关于大凉山支教老师与彝族孩子的故事。在我看来,宏大严肃的时代主题要“进入”儿童文学,仍需首先考虑孩子的阅读习惯和儿童视角;其次,选材上可考虑截取一个代表性的“点”,把这个“点”写透,我就是以一所村小的演变,来烛照脱贫攻坚的宏大远景。精巧的故事编织、生动的人物塑造、讲究的文学语言,这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创作准则,在这里也同样适用。但我更想强调的,是作家自身对所要书写的主题有没有深入的了解,有没有先于读者、被笔下的故事感动到? 

          当我走进位于大凉山美姑县的一所小学,亲身感受到当地师生贫苦艰辛却坚韧感人的生活时,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大凉山孩子身上的求知欲、创造力、生命力让我惊叹!他们丝毫不缺乏聪明才智,缺少的只是资源和成长的平台。还有那些放弃了外面优渥的生活、义无反顾扎根大凉山的年轻老师们,就像圣人一样,怀着对孩子朴素的爱,选择了一种更加崎岖的命运。回到城市,我坐在书桌前,力透纸背的情感,驱动着汩汩的文字从笔下倾泻而出,饱满鲜活的人物渐次立于纸上——我对这一回的创作充满自信。真正从时代的熔岩中提炼出来的故事一定是最有力的,大凉山里的那些生命,也一定能够照亮另一些生命。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