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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之六:庞羽

        (2021-07-29 16:12) 5957873

          编/者/按

          江苏作协“名师带徒”计划源于2018年10月省委、省政府《实施江苏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工作方案》,共有20对文学名家与青年作家结为师徒。厚培沃土,春播秋收。在此,我们开设“‘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栏目,展现文学苏军薪火相传的良好态势。

          庞羽简介

        徒弟:庞羽

          庞羽,1993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南京大学,现为《雨花》杂志编辑、南京大学创意写作专业硕士研究生。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花城》《钟山》《天涯》《大家》等刊物发表小说四十万字。获第四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短篇小说奖、第六届紫金山文学奖、《小说选刊》奖等文学奖项。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一只胳膊的拳击》《我们驰骋的悲伤》等。

          庞羽创作成果展示

          2019入选“名师带徒”计划以来,在《人民文学》《天涯》《芙蓉》《西湖》《小说界》《长江文艺》《中国作家》《大益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数十万字。获得“禧福祥”《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第七届南京文学艺术奖、南京大学 “俊杰教育创新奖”、储吉旺文学奖,入选江苏省首批紫金文化艺术优青。出版短篇小说集《白猫一闪》《我们驰骋的悲伤》,即将出版短篇小说集《野猪先生:南京故事集》。小说《福禄寿》被翻译成英文,《佛罗伦萨的狗》被翻译成德文,《白猫一闪》被翻译成韩文与俄文。2020年5月,庞羽在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主办的“一带一路”青年创意与遗产论坛特别对话中代表南京青年作英文发言。2020年11月,庞羽参加南京国际文学家驻地计划,对话爱尔兰作家威廉•沃尔。

          庞羽小说

          宇宙飞船(节选)

          在霍金所说的那个世界之前,我们的宇宙是个摇摇晃晃的孢子。有一天它决定做些什么:于是它破开了。为了缓解疼痛,它隐匿了过于亮眼的星系。谁也不知道这些星系在哪里。可它们就是在那里,闪烁着我们看不见的巨大光芒。

          哥哥说这些时,神情总是很忧伤。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人为自己的诞生感到惭愧。你知道吗。哥哥转头看着我。我们身上每一个元素、每一个分子都来自于140亿年的那次爆炸。我们的眼睛,来自于伽马射线下的一颗彗星;而我们的指甲,又来自于仙女星座第8颗红色星球上的一座丘陵。在我们出生前,我们的所有部分都已经存在。在一股温柔的力量下,我们凝聚成我们。而我们死去后,我们的所有部分依旧存在。在另一股神圣的力量下,我们完成了从此处到彼处的旅程。

          我不知道哥哥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很了不起。他说的话,就像雪白的灯光照射在夜路上,我们穿行,消失,直至身后的白雪覆盖了脆弱的光芒。我依旧相信那些白雪。哥哥一个人立在白雪中,像一把雨伞遗落在四下无人的商场。我明白那种感觉。当独居的你打开冰冷的冰箱。当邮局寄来一封已逝世的老友的信。当苦练多时的你跑到了第一名,却无人与你击掌。后来,我和哥哥在夫子庙吃糖葫芦时,哥哥突然停住了脚步。我问他怎么了,他举起糖葫芦棒,说宇宙飞船舰队要起飞了。看着哥哥的笑脸,我才明白,这个世界宛如一道堤岸,哥哥的海洋从未涨潮。

          哥哥拿着大学毕业证书回来时,阿爸正在切牛肉。这几年正是经济寒冬,企业效益不行。阿爸和妈妈讨论过多次,哥哥应该找个怎样的工作。哥哥常常和阿爸顶嘴,关你什么事。阿爸难过地垂下头。哥哥觉得自己是阿爸的外人。阿爸让他考个公务员,或者找银行。哥哥沉默。妈妈将辣椒酱和醋拌在一起,双手一拢,牛肉片排在了酱料碟边缘。阿爸热情地招呼我们吃饭,转身去了厨房,啪地一声,他拍碎了蒜瓣,碾碾细,刀刃一挑,码放在牛肉筋腱上。

          我不喜欢牛肉配大蒜。哥哥说。

          阿爸用筷子将蒜末拨了拨。

          哥哥再没说话。他吃了两碗饭。我看着他的筷子在耳侧纷飞攒动。原来哥哥吃饭这么快呀。后来我喜欢上了一个爱吃饭的男孩。那个男孩爱吃学校门口的盖浇饭,我陪他去。大部分浇头都是我吃的,那个男孩吃了两份白米饭。我心疼他,同时也想起了哥哥。哥哥这么用力地吃饭,是为了抵御什么吧。他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错,却一遍遍地道歉。他是那种不把碗里的东西吃完,就感觉对不起主人的人。我和那个爱吃饭的男孩分手后,才体会到哥哥的艰难。米饭里有大量的葡萄糖。却又那么便宜。哥哥和我说过,天上的星星其实是神明撒的一把米粒。我们的地球也是。我喜欢他说的这些话。在日后的漫长岁月中,再没有人和我表示过对于宇宙的关怀。

          次年夏日,我来到了这座以鸭血粉丝闻名的城市。哥哥没有成为公务员,也没有考取银行。哥哥在南京的哪个角落,我一直无法得知。阿爸说随他去。哥哥还是那时的倔脾气。阿爸和我说过,他第一次去妈妈家时,哥哥将家里所有饭碗摔得粉碎。阿爸将一只碗拼凑起来,摆在了哥哥的窗台前。后来,阿爸和妈妈结婚,又有了我,哥哥没有发一次脾气。然而这次,我觉得哥哥是真的生气了,他不是生我们的气,他是对自己生气。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原谅自己,直到春节过后的一天,哥哥出现在了我住所的门前。

          你有1号电池吗?哥哥的第一声问候是这一句。

          哥哥这大半年来在做什么,阿爸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妈妈问过阿爸,阿爸说不要汇钱给他。我在南京一家美容机构上班,每个月都会往他的账号里存点钱。我很担心他。我怕他找不到工作。我怕他和别人打架。我更怕他吃不饱。全家的饭团太小。便利蜂的包子皮太厚。美好超市的代购太贵。我想起我们中学时的夏令营,我和哥哥一起来到了南京。哥哥请我吃糖芋苗,我请哥哥吃南京烤鸭。哥哥吃得那么香。我又点了一份金陵小馄饨、一碗赤豆元宵,哥哥全部吃完了。哥哥说,将来我们要是找不到他了,那他一定在南京。如今,我穿梭于南京各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哥哥都没有出现。似乎从他消失的那天起,他就再也不必吃饭了。

          我们之间没有一句对话。哥哥默默吃掉了我电饭煲里的剩饭。桌上摆着掏空了的咸鸭蛋,还有碟子里一滩玫瑰腐乳的红色汁液。哥哥的出现让我感到有点忧伤。我想让他留下来,橱柜里还有一套被褥。

          哥哥拿走了半袋子咸鸭蛋,还有剩了小半瓶的腐乳。

          我问他什么时候再来。

          哥哥耸耸肩。也许他很快会再来。他还需要5号电池。

          我去全家买了两板5号电池。它们整齐地排列着。串联……并联电路。我闭上眼睛,仔细搜索着中学物理知识。我将那些电路画成了人的脸。方的脸,扁的脸。哥哥皱起眉头。哥哥给那些脸添上了头发。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哥又给它们加上了腿。我点了几根腿毛。随后我们将试卷上所有的电路图画成了脸。

          突然,哥哥对着法拉第的电磁旋转图愣了神。彩铃啊。哥哥说。地球的南北极会电磁互换的。

          那会怎么样呢?

          那时候,四季、日夜都会没有意义。一切都被倒置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我问他。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哥哥笃定地说。

          我没有问他如何离开这里。我喜欢听他讲这些故事。这些故事不需要开始,也不需要结束,只需要此刻。此刻,我在这里听他讲。此刻,他告诉我这些宇宙的奥秘。

          可能就在哥哥走后,我稍微理解了一点他说的话。黑洞是一种茧状的生物,它选择隐藏自己,并默默吞掉那些疼痛。我不知道黑洞会不会哭。那些黑色的小眼泪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又被它们的主人吸了回去。我为黑洞感到悲伤。它是个什么都需要自己消化的可悲生物。想到这,我好想抱抱黑洞。它应该流泪,它有流泪的权利的。可是它从未被看见。很多很多东西,就像哥哥说的,很多东西是看不见的。然而它们存在。它们一直在跳动,扑通扑通,在我们尚存温暖的怀抱里。我仿佛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这是我们的宇宙。这也是我们。

          我将冰箱一角的苹果拿了出来。它在那里待了好长时间了。

          我将苹果一笔一划描了出来。它已经缺水皱缩了。可我觉得它还是很美。苹果的每个瞬间都很美。哪怕它腐烂了,也有逝者如斯夫的哀愁之美。我勾勒着苹果的每一道皱纹。看到皱纹,我想起了生命中所有珍贵的瞬间。我物理考了100分,哥哥考上了一所好大学,阿爸在哥哥的升学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他说,彩铃要是考上了大学,他会白酒红酒葡萄酒一起混着喝到天亮。很遗憾,我没能看见这些晶莹的液体在阿爸身上发挥的奇妙作用。

          哥哥,我们死了会去哪里?那年正在习画的我,问身边读书的哥哥。

          对于宇宙来说,哥哥放下书。对于我们广阔的宇宙来说,并不存在死亡。“死”只是一个闸门,我们从这个世界去了那个世界而已。我相信我会去车轮星系,做一团星云,一颗恒星,一个蓝色的小陨石。当然,我的陨石寿命完成后,我还会成为其他的东西。所以,对于我们这些渺小的人类来说,我们不会死,我们只会衰老。

          艺考时,我交上去的就是一幅星系图。我并没有考上那所大学。但我知道哥哥是对的。

          哥哥并没有和我要5号电池。我在那家小美容店里,给人按摩头皮、去除黑头、疏通筋络。我有这样的能力。从小,哥哥就说我有描绘事物的卓越才能。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描绘事物”的才能。后来我渐渐明白,我能将哥哥的故事复述出来,我能勾勒一个苹果的轮廓,我也能重塑一个人面部身体的曲线。这都是在描绘事物。我很感谢神明给我的这个才能。也许此行一路,有孤独,有悲伤,也有情难自已的心动。但一直陪着我的,是我的这个才能。哥哥已经提醒过我了。

          在等待哥哥来拿5号电池的日子里,我谈了一段平静的恋爱。男孩是我们美容院的顾客。他腰椎不好。他给我买了两束玫瑰,一盒巧克力。我们去了游乐园,公园,咖啡馆。后来,他带我去奥体中心看了演唱会。嘈杂的歌声中,他接了一通电话。然后他就和我分手了。

          “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

          彩铃啊,男孩转头看着我。我和你说件事,别生气。

          你说什么?我大声说着。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

          彩铃啊,对不起,她回来了。我们分手吧。

          你再大声点。说这话时,我已经猜到了。但我只想听得清楚些。

          “秋刀鱼的滋味,猫和你都想了解……”

          我说——男孩喊了起来。周围的观众们纷纷回头,看着我们。我说——我们分手吧!

          一瞬间,舞台上的一束浓烈炽热的黄光照射在我的脸上。好了。全世界都看清我的表情了。我有点生气,甚至想把脚上的鞋子拔出来,扔到他脸上。然而黄光一闪而逝。周围的观众们回过头去,手拉着手,唱着歌。我当了一秒钟的家庭伦理剧主角,随后被遗忘。

          男孩已经不见了。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我拉起了旁边女孩的手:我能和你一起唱吗?

          女孩露出同情又理解的表情。我们握着手来回摆动着身体。

          那天,我把嗓子都唱哑了。回到家,我煮了一碗咸鱼蒸饭。这是哥哥最爱吃的食物。我那时真想念哥哥呀。他总是把咸鱼肚留给我。小时候,临近年末时,阿爸总是夜里出去钓鱼。他说大鱼喜欢在夜里活动。他确实钓到了不少大鱼。他将大鱼剖开,去掉内脏,均匀地抹上盐粒。那时,我闹着要养猫,阿爸还把我打了一顿。

          阿爸寄来的咸鱼还有一大长条。我一直想给哥哥,但我联系不上他。我知道阿爸不会给他寄咸鱼的。也许妈妈正在做腊肠,肯定会给哥哥留一份。哥哥从没喊过阿爸“爸爸”,但阿爸还是供他吃饭,供他读书。我知道阿爸是个顶顶好的大好人。不然阿爸宁愿养猫,也不会给哥哥做咸鱼饭。

          接到哥哥电话时,我正在兰州拉面馆吃羊肉泡馍。那天下午我有两个客户约了做身体,美团上还有几单零散生意。

          彩铃啊,下午你能来我这儿一趟吗?哥哥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了?今天下午吗?

          哥哥嗯了一声。

          你在哪里?

          哥哥告诉了我地址。我知道那里。那里租金便宜,地方又大,就是靠着江边,太冷。

          哥哥,你能等我一会吗?我得赶过去。

          嗯。不急。哥哥挂断了电话。

          我叫了一辆滴滴出租车。南京城穿梭在我的发尖上。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能刺破这个古老而繁华的都市。并不然。我的头发扬了上去,飘摇着,如同一只黝黑的手安抚着这个满是伤疤的城市。我有点怜惜它了。我想,如果以后我成为了一颗星球,有了自己的城市,我愿意还用这个名字。出租车路过了繁华的新街口,嘈杂的三山街,我从没想过,这些地点、这些人物、这些情节,都是与我有关的。它们就像雪一样落在我的记忆里。哥哥在南京读的大学,我经常去看他。他带我去了梅花山,又吃了正宗的梅花糕。梅花糕太烫了,我含在嘴里舍不得丢,又被烫出了眼泪。哥哥哗地一下把我的嘴合上。我刚想叫,那一口梅花糕就被我吞了下去。哥哥又给我买了一份梅花糕,说幸福是双份的。想着,我紧紧抱着我怀里的保温袋。里面是拉面馆最好吃的羊肉抓饭,两份。我得快点见到哥哥。

          兴许是多日未见,哥哥的食量又增大了许多。他吃完了两份羊肉抓饭,又从冰箱里取了一些冷冻饭,热了热,拌着羊油吞了下去。可他还是那么瘦。在我记忆中,哥哥从来没有胖过。妈妈曾经为此着急。但哥哥的个子蹭蹭蹭地上涨。妈妈曾经说漏了嘴:“可真像他啊。”随即,妈妈又不说话了,脸埋入了油烟机的阴影中。我听到了。阿爸也没说什么。阿爸并不高,还比妈妈矮一点儿。我也没长高。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成为哥哥的跟屁虫。

          小时候,哥哥打架从来没输过。但他不喜欢打架。他的个头算巷子里同龄人中最高的。我喜欢让他攥着我的双手,在原地打转。哥哥力气大,总是能把我抡得离开地面。这种离心运动游戏,哥哥称作“飞上太空”。他告诉我,在宇宙中,人是没法好好踏在地面上的,稍微一不留神,人就飞起来了。我咯吱咯吱笑着,让哥哥拎着我旋转。哥哥还告诉我,如果他是地球的话,我就是月球;如果我是地球的话,他就是太阳。我们的手臂,就是牛顿叔叔说的“万有引力”。因为哥哥说的这些话,我的初中物理还考过100分。阿爸很高兴,说彩铃将来也是搞科研的料。后来物理复杂了起来,离心率、力矩、加速度,我头晕脑胀。提到数字,我就头疼。这是遗传阿爸的。早些年,阿爸做了些店面生意,因为不会管账,全都亏了进去。但阿爸还是开开心心的。别人说我功课不行,阿爸反驳过去:我家彩铃可是拿过100分的。

          我说哥哥。看着哥哥抚摸着脖子下的食管,喉结咕咚咕咚地上下,我居然有点于心不忍。我说哥哥,你要是没饭吃的话,就到我这儿来吧。

          哥哥不说话。他伸出舌头,将碗边缘的饭粒收进嘴里。

          哥哥你好歹回家看看妈妈吧,我们都很担心你。

          哥哥放下碗,垂下头。我也沉默着。突然,哥哥站了起来,拉着我的手:跟我来。

          打开那扇门,我被里面的景象吓到了:一个茧形的铁制机器,完美而均匀地立在卧室中央。我放开了哥哥的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机器不大,但够一个人坐在里面。它的外形是由黄色、红色、白色的破旧汽车外壳焊接而成的,四处连着电线,尾部有个类似于煤气罐的设备,机器里面的座椅,看得出是一个平底锅。

          我的哥哥要坐着平底锅飞上太空了。我想笑,努力地弯了弯嘴。但我又感到哀伤。

          (原文刊发在《青年文学》2020年第2期)

          名师点评


        结对名师:毕飞宇

          毕飞宇,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江苏文学院院长、南京大学教授。曾获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奖、法兰西文学艺术骑士勋章。

          涉及灵魂的东西时常和泪水无关

          《青年文学》转来了你的两个短篇,都看了,都很好。比较起来,我对《宇宙飞船》的喜爱更多一些。你的这两个作品都涉及了“破碎”,但是,《宇宙飞船》里头的“破碎”却更加的完整。这句话是不是不通?我的意思是,在《宇宙飞船》里,因为“父亲”这个人物的缺失,整个作品反而更具有整体性了——没有出现的那个“父亲”他无所不在。这是你成功的地方。和过去比较起来,你的进步是显着的。

          某种程度上说,《宇宙飞船》这样的作品很多。我在年轻的时候也写过类似的作品,比方说,《怀念妹妹小青》。那个妹妹,也就是小青,她就是缺失的。李洱也采用过类似的结构,他的《花腔》就是这样,“葛任”这个人物形象他不是雕塑,他是反三维的,是一口井。“葛任”就是“个人”,李洱的意思是说,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个人”不存在;即使存在,他也只能是一口井,是空的。同样的例子在西方现代主义作品当中就更多了,最为着名的就是《等待戈多》。无论作家的主旨是什么,在修辞上,大家都是同样的方式。不管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你的《宇宙飞船》大体上也是这样。你完成得挺好。

          阅读《宇宙飞船》的时候我特别担心,担心你抒情。你没有那样,这让我很满意。我现在就把我阅读之后的情绪状态告诉你:读完了我很压抑,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这正是小说的力量。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力量是如何形成的?就是因为你没有抒情。你不抒情,失怙的、破碎的少年就那么无助地望着我,这让我格外地怜惜。在许多时候,作家的抒情是没有意义的,重点在于,你有能力让你的读者处在了抒情的状态,这才是一个好作家该做的。反过来,你披头散发,号啕大哭,毫无体面,我却无动于衷,你想想看,你多难看,你多难堪。作家是要有范儿的,你坐在那里,仅仅依靠你的表达就让这个世界翻江倒海,而不是撒泼打滚。

          标点符号你要留意一下,你目前还不具备那样的力量。这话点到为止,你应该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