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江苏作协“名师带徒”计划源于2018年10月省委、省政府《实施江苏文艺“名师带徒”计划工作方案》,共有20对文学名家与青年作家结为师徒。厚培沃土,春播秋收。在此,我们开设“‘名师带徒’计划成果展示”栏目,展现文学苏军薪火相传的良好态势。
一、杨莎妮简介
徒弟:杨莎妮
杨莎妮,扬琴演奏员,南京艺术学院音乐硕士。2010年起开始小说写作,作品见于《读库》《雨花》《青春》《钟山》《收获》等。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江苏省作协第九届签约作家。获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着有小说集《七月的凤仙花》《丢失的那一天》。
二、杨莎妮创作成果展示
发表
短篇小说《D大调卡农》,发表于《收获》2019年第2期
短篇小说《烈焰蓝金》,收入“大益文学”书系第十辑《丰与简》
短篇小说《树杈间的黑洞》,发表于《山西文学》2019年第11期
短篇小说《小镇电影院》,发表于《雨花》2020年第1期
短篇小说《迷雾酒吧》,发表于《福建文学》2020年第3期
短篇小说《大象往右》,发表于《钟山》2020年第3期
中篇小说《从天而降》,发表于《湘江文艺》2020年第6期
短篇小说《三角钢琴》,发表于《作家》2021年第3期
中篇小说《歌声的裂缝》,发表于《芒种》2021年第4期
短篇小说《大象往右》,入选《2020江苏文学年度作品关注•短篇小说(二)》(2021年4月)
短篇小说《无伴奏合唱》,发表于《雨花》2021年第5期
短篇小说《夜色剪辑师》,发表于《草原》2021年第10期
报告文学《人民生命健康守护者》,入选《基石——江苏基层优秀共产党员礼赞》(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21年6月)
短篇小说《外婆的梦境》,发表于《钟山》2022年第1期
出版
中短篇小说集《丢失的那一天》,作家出版社2019年出版
获奖
短篇小说《D大调卡农》获2020年第七届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
三、杨莎妮作品展示
外婆的梦境(节选)
我一边匆匆忙忙穿上鞋子,一边和老公抱怨,“哪有这么突然的,现在都快一点钟了吧,他们还有几个小时就要来了,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要不就喊他们一起去外面吃吧?”老公抓抓头皮小心翼翼地说。
“不要。”我提起购物袋,匆匆出了门。
结婚快半年了,婚礼之后琐琐碎碎的事情一大堆,老公的朋友们到现在都没有来过我们家。今天中午老公的那几个死党不知谁在群里带头起哄,要到家里来参观新房,还要品尝我的厨艺。做饭我没有意见,但毕竟不是专业厨师,几个小时之内准备七八个人的晚餐,无论如何都觉仓猝。做什么菜也完全没有想好,我决定先去菜场看看,看着活生生、鲜嫩嫩的菜摆在眼前,或许就会来了灵感。
我从小和外婆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外婆照顾着我们一大家子的饮食起居,虽然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关于她的一切已经走远,但在我的思维里,只要想到有关吃喝的一切,外婆又会一下子走近。印象中,外婆算是个讲究的老饕,一日三餐,顿顿精美,就连下午茶也要做得花样百出。
菜场真是个美丽的地方,鲜艳水灵的蔬菜在摆台上闪烁着浑然天成的光泽。我站在一堆水果辣椒前,被它奇异的配色迷住了。这水果辣椒的果实是一种近似纯净的铬黄色,而辣椒粗壮的蒂是一种间于薄荷绿与灰湖绿之间的绿色。两者相邻,冷色与暖色互补,散发着绝对的时尚元素。这大概是新品种吧,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外婆应该也没见过吧,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刚刚小学毕业,虽然她总是喜欢用最时髦、最新鲜、最当季的食材做菜,但在她去世之后才出现的食材,她当然没法看到了,总不能烧了给她看吧。
莴笋刚刚上市,看着脆生生的,削了皮之后一定会露出玉髓一样冰晶水润的色泽,无论是切丝或者切薄片,简简单单清炒了就很好吃。但招待客人的话,清炒太没趣味,毕竟“色”也是菜肴品质的一大要素,可惜时间不允许了。外婆在世的时候,她教给我一道没有名字的菜。与其说是教并不准确,她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说要教我做菜。我的作用不过是给她打打下手,再被她批评几句。
没有名字的菜是将莴笋和胡萝卜用刨刀刨成大约十厘米长,两厘米宽的薄片,越薄越好,薄到透明透光,这是这道菜的要点,我也因为刨得不够薄而被外婆骂过笨手笨脚。将切好的莴笋薄片、胡萝卜薄片放在小盘内,撒上精盐腌渍约一小时后,莴笋薄片、胡萝卜薄片已经软塌下来。用清水洗净后,擦去表面水分,便开始手工制作了。将胡萝卜片平铺在莴笋片之上,慢慢地向内卷起。一定不能留有空隙,只有一层一层地黏贴在一起,才能保证成卷之后不会散开。
这时,外婆会打开她那只神奇的腌菜坛,这是我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孩儿绝对不能碰的东西。手脚除了笨,还有油。外婆每次捏着我胖胖肉肉的小手,总是会说一句,“油手,泡不了泡菜。”长大后我才知道泡菜的确怕油,油脂会滋生一些细菌,泡菜就会发霉。所以做泡菜的手一定要非常干净,外婆大概就是嫌我脏吧。外婆小心翼翼地把卷好的莴笋、胡萝卜卷码进腌菜坛,铺上塑料布,盖上小碗似的盖子,封口处浇上一圈盐水,嘿呦嘿呦地搬到阴冷处,一个星期之后,就可以开坛了。
莴笋胡萝卜卷的味道嘛,已经没多少印象了,想来小孩子没几个喜欢吃酸酸咸咸的泡菜的,但这道菜的外貌远胜过它的味道。一只只小巧的卷儿整齐地排列在白瓷盘中。腌制过的莴笋光泽透亮,晶莹的翠绿色中,透出包裹在内的胡萝卜。此时的胡萝卜已经改变了它本来的色泽,艳红艳红的,如颤颤巍巍开放的花瓣,在玉石的呵护下,像悬崖边惊心动魄的灿烂,愈发娇嫩欲滴。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我现在的味觉应该能够体会到这道菜的咸香和爽脆了,毕竟外婆用的莴笋都是最新鲜的莴笋,“老了都是白丝,没办法吃。”外婆一边卷着莴笋、胡萝卜卷一边说。
今晚是没办法做泡菜了,但我还是买了莴笋,再配上胡萝卜和木耳,颜色搭配看起来缤纷活泼,口感也都以清爽脆嫩为主。在蔬菜区又挑选了几样能快速完成的蔬菜之后,前面就到了副食品区。
家里油盐酱醋都很齐全,在布置新房的时候,除了常备、必备的调料外,就连一些不常用的也都买了,像什么丁香粉、肉桂粉、迷迭香叶、欧芹碎……看着一只只精巧的调料瓶一排排地摆在置物架上,心情会莫名的愉悦。似乎厨房就是这样一种存在,无论你做不做饭,该有的,不该有的一应俱全,那种满足、安全的感觉,很大程度上胜过买到了名牌包包。
在哪本书上看过这样的情节,一个女孩儿特别想要一口煮菜的锅,她把妈妈给她买文胸的钱买了锅。可接下来,她就没有可以替换的文胸穿了。身上的文胸穿脏了,晚上脱下来洗,第二天没有办法干透,因此她经常穿着潮湿冰凉的文胸去上学。这种做法,我似乎能够理解。
在一家铺子前,我看到一袋袋的干货,紫菜、香菇、红枣、桂皮、辣椒、花椒、茴香……还有白芝麻、黑芝麻。对了,我还应该准备一点儿下午茶,如果老公的朋友们四五点钟就到的话,可以端上一道简单而特别的甜品,分量不多,口味顺畅,装在精致的小瓷碗中,慢慢咀嚼,一边聊天一边等着开饭。
外婆会在下午的时候做上一些炖品或小食。我常常在下午放学回来之后,看见外婆优雅地吃着小食。她的优雅来自于手部的姿态,左手翘着兰花指托起小碗,像是观音托着净瓶。右手的食指放在勺子柄的凹陷处,与大拇指、中指轻轻捏合,其余的手指高高翘起。
一天下午回家,我自己开了大门,听见外婆和妈妈在院子里聊天。我蹑手蹑脚地靠近,想听听她们都聊些什么。
妈妈说,“我们学校有个学生怀孕五个月了自己都不知道,还好是别的班的,不是我学生。现在这些孩子感觉什么都懂,其实什么都不懂。”
我躲在院子门口偷瞄,看见外婆和妈妈正坐在院子里的陶瓷桌椅上边吃东西边聊天。外婆的后背挺得直直的,端着小碗,捏着勺子的手臂白皙丰腴。吃两口便放下,细品几口后,接过妈妈的话题。
“小孩儿自己不懂也就算了,小孩儿她妈也不告诉她。”
“你也没告诉我什么啊。”妈妈说,“结婚前我还不是什么都不懂。”
“我是没告诉你,但是我一直都在观察你啊。那个了之后屁股会变大,走路和之前就不一样了。”
“哪有这回事。”妈妈不服气,“我觉得我和结婚之前差不多,生完莎妮也和以前差不多,以前的衣服还都能穿呢。”
“不是衣服不衣服的事,反正我就是能看出来,”外婆抬了抬下巴,“从背后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个女的有没有过那个了。”
我完全不知道她们说的这个、那个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好无聊,就大喊了一声“外婆,妈妈”,跑进院子里。外婆看见我说道,“去厨房拿小碗和勺子,分一点白糖拌芝麻给你吃。拿小碗噢,少吃一点,小姑娘胖的,没人要。”
白糖拌黑芝麻,真是一道不错的下午点心。在买黑芝麻之前,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现在想起来,外婆说的那个,应该就是那个。我已经结婚了,想来屁股也变大,走路姿势也变得不同了。不知道外婆能不能看得出来。
外婆最常做的荤菜是牛肉,各种牛肉菜肴,炒牛肉、炖牛肉、酱牛肉、烤牛肉、牛肉汤、牛肉面、牛肉馄饨、牛肉锅贴……外婆在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做牛肉松。
牛肉松做起来非常复杂,先将牛肉洗净,切成小块。放入葱姜料酒煮至熟透,略微晾凉之后,用手将其全部撕碎。那个时候,没有搅拌机、破壁机,完全要靠手工来处理。外婆和我一人坐在一把竹椅上,面对面地撕牛肉。现在想来,那个过程十分解压。有时候外婆撕着撕着,眼圈会变得红红的。我想她大概是想那时已经去世的外公了。有一次我把放在储藏室里,外公以前用的拐杖翻出来和男孩子玩打仗。外婆看见拐杖之后,瞬间痛哭流涕,简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妈妈知道了这件事,把我恨恨臭骂了一顿。于是我知道了,不能让外婆看见外公的遗物,不然会勾起她伤心的回忆。并且我也认定,只要外婆哭,或者眼圈泛红,那就一定是想外公了。
牛肉撕碎后,在锅里加入酱油、盐、糖等调料,之后就是漫长的炒制过程。外婆坐在小煤炉旁边,握着铲子,炒几下,再用铲子底捻几下。煤炉的火小到几乎没有,慢慢地炒制,既可以把水分逼干,又不会炒糊炒焦。我搬过一把小板凳,看着外婆从容地一下一下翻动铲子,牛肉的香气呼啦呼啦地扑鼻而来。一边听着外婆絮叨,一边等着她捏一小撮塞进我嘴里让我试吃。
“怎么样了?”外婆问。
“好了。”我连连点头。
外婆也捏了一小撮塞进自己的嘴里。“哪有好了,水唧唧的。”
除了牛肉松,外婆做的咖喱牛肉汤也特别好吃。想着家里还有一些做咖喱饭剩下的咖喱,就买了些牛腩回去,感觉咖喱牛肉汤应该不会太难。
当然,外婆的味觉也不应该是我做饭的唯一标准,外婆有时候喜欢吃的东西真是一言难尽。有一次早晨吃咸鸭蛋,这我特别拿手,先把空的大头敲破,用筷子一扎,幸运的话,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即使没那么幸运,扒开蛋白,里面也能看到橙黄绵密的蛋黄。咸咸的味道配上米香四溢的稀饭,是我很喜欢的早餐搭配。但今天手上的这只咸鸭蛋有些奇怪,戳开没有油流出也就算了,扒拉几下,还隐约闻到臭烘烘的味道。我把蛋白拨进稀饭里,看见里面露出青黑青黑的蛋黄。
“外婆,坏掉了。”我叫起来。
外婆伸过头往我手里看了看,“臭的,臭咸鸭蛋。”外婆的眼睛一下子放出惊喜的光芒,“给我吃给我吃,”外婆几乎是用抢的,把臭咸鸭蛋从我手里拿走。
“这种臭咸鸭蛋最好吃了,但是腌一缸咸鸭蛋,里面也不一定能有一只臭的。我就一直想知道咸鸭蛋是怎么变成臭咸鸭蛋的。”外婆用筷子尖挑起一小搓黑得发绿的臭咸鸭蛋黄,闭着眼睛抿进嘴里,舌头在嘴里捻了捻,满足地咽下去。外婆又挑了些臭蛋黄往我嘴里塞,我躲避不急,筷子尖戳进嘴里,立刻咸臭咸臭的味道在口腔里绵延,那么浓重的气味,把我熏得差点儿吐出来。
还有一道蒸臭豆腐也是我不能接受的。这道菜吃起来的话,并不算特别臭,反倒饱含着浓郁的豆制品清香。只是在蒸臭豆腐的时候,那个味道实在让人不能忍受。水烧开上汽,蒸笼里放入加了酱油等调料的臭豆腐,之后的十几二十分钟,远看厨房里热气腾腾,站在灶台边的外婆仙气飘飘。走近了,这样好看的画面变得不那么好看了,臭烘烘的味道迷漫在整个厨房,本想溜进厨房偷吃东西我,一点儿都不想靠近了。
回到家,看见门口的留言板上,老公留着一句话,“公司要我们去修改几个文件,很快的,五点前回。爱你”。
好吧,走了最好,笨手笨脚的,他帮忙那也是帮倒忙。我两只手提着重重的塑料袋,两只脚互相蹭着把鞋子脱下。把塑料袋往厨房的地上一放,手上一下子轻松到好像要飘起来。这时我才发觉,提着这么多菜,已经累得出了一身汗。
那么多的菜要洗、要切,真是一项大工程。刚刚看着带着泥巴的菠菜还那么可爱,现在变得脏得要死。还有血淋淋的牛肉,没了在橱窗里暖色灯光的照射,变得带有了恐怖气息,再盯着看下去,大概能脑补出一部悬疑谋杀的电影。我咬咬牙,一项一项地清洗起来。水花溅到了身上,卷起的衣袖松开落下,被水打湿。指甲缝里也塞进了泥巴。用湿手捋了下头发,刘海的弧度被水掠平,湿哒哒地耷拉在脑袋上。看起来狼狈不堪。
我突然好奇起来,那时候外婆每天都要准备一大家人的饭菜。外公、小舅舅、小舅妈、小舅舅的儿子我表哥、妈妈(那时爸爸还在部队)、我、家里店铺的两个伙计。这么多人的一天三顿,外婆该是多么忙碌啊。也能看见外婆洗菜、择菜、炒菜,却看不见她一丝一毫的狼狈、慌张和匆忙。不但不忙,还经常看见她悠闲地在院子里吹吹风、晒晒太阳,秋天在院子里摘了柿子做柿饼,夏天,把西瓜扑通一声丢进井里,等到晚上吃冰镇西瓜。外婆的皮肤始终白里透红,没什么皱纹,脸上总有似笑非笑,有点儿瞧不起人,又像是寻开心的表情。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很希望,我能像饭店的厨师那样,凉菜上桌后,一道一道地上现炒的热菜。可我根本做不到啊,那样一定会手忙脚乱的。还是现在把菜炒好,等人来了以后,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好了。
炒好的几道菜放在一边,开始制作咖喱牛肉汤。牛肉洗净焯水后,倒入汤锅炖煮,滚了以后,开小火,放进咖喱调料。等牛肉差不多煮熟了,再将切好的洋葱、胡萝卜、土豆放进去,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在闷煮的过程中,食材既变得软烂易嚼,又吸收了咖喱的滋味。
忙活了一气之后,突然之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牛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小小的气泡,声音轻柔、匀速。热烘烘的咖喱香气充斥着整个厨房,闻起来温润柔软得叫人昏昏欲睡。
我揉了揉眼睛,想着先做一份白糖拌黑芝麻试吃一下。这道小食真是太简单了,把熟黑芝麻倒进小碗,舀上一大勺绵白糖,再搅拌均匀,一分钟搞定。
我学着外婆的样子,翘着兰花指捏住汤勺舀了半勺,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啊,真香。这样的搭配真是绝了。甜香甜香的,高脂肪高糖分,像被幸福的棉花糖包裹住,软软糯糯得更困了。
我刚靠在沙发上,困意就牢牢地抓住我,眼皮无论如何也没法睁开,脑袋还没有进入睡眠,身体已完全沉进了黑暗的漩涡。
(原文全文发表在《钟山》2022年第1期)
四、名师点评
结对名师:鲁敏
鲁敏,小说家,江苏省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副主席,曾获鲁迅文学奖。
莎妮的调性
杨莎妮看上去有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接触久了,发现不是看上去,她就是。作为写作者,这是很难得的天然之质。她是青年扬琴演奏家,从写作角度看,这又有一个异质,顺此脉络往前梳,她还是南京小红花的学员。南京小红花,那是什么概念,五十年代,南京有一大一小,大是长江大桥,小即是小红花,在新中国早期的文化艺术外交上,小红花是绝对头牌。传说中的小红花,有一套极为神秘、严谨,兼具集体化和个性化的东方特色之道。有一次李黎还痛心疾首地说起,他一直在(无效地)劝莎妮写小红花,我那时才知道莎妮是小红花,一听之下,也激动坏了,随之苦口婆心,对啊,虚构也好,非虚构也好,太值得写啦。莎妮只是嘿嘿而笑,她那种典型的“无所谓吧、真有这么回事吗、你们说你们的好了”的笑。这让我意识到,或者说,加强了我对莎妮的一个印象,正是她由于那轻松、跳脱的性格使然,她幸运或不幸地避开了写作者的常见境况:跑马圈地的野心,传播学意义上的功利推演,对发表、出版与得奖的焦虑。
说几句莎妮的小说,我最喜欢的,是她带有音乐元素的一批作品,她对此可能不以为然——我们聊过“辩识度”问题,我建议她写上一批,出一个主题小说集,建立自己的写作空间,听上去确实很技术主义,远非真正和根本的写作问题。事实上,她这一批小说的妙处就在她的不自知、不刻意、不追求。所以这个话题,只聊过一次,我后来就谨慎地打住了。发在《收获》(2019年2期)上的《D大调卡农》,还可以看出村上春树的一些影响,到《作家》(2021年2期)杂志的《三角钢琴》就明显自足、成熟了,价值观上有多立场的交叉,音乐在文本中的信手拈来与穿针引线,有及物的,有抽象的,有心理的,有搞笑的,有限的短篇笔墨中,万水归一,集中服务于对女主人公的塑造与解构。
作为师徒的交往,我们都很认真,我讲些年轻时的“经验与教训”,她皆笑嘻嘻地点头如仪。事实上,我们都知道,艺术上的经验之谈常常是无稽之谈,这一个人与那一个人,并不具有多少的共性与参照价值。倒是她那特有的不急不忙与散漫之态,对我颇有教益,让我自检,我是否太紧张了,是否寄寓太多。也许应当有第三个人,TA取了我们这对师徒的中间值,成为一个“恰当、得体”的写作者。又一想,不对、不对!我和莎妮这样,紧张或散漫,都是宝贵的。没有一个写作者能与写作这件事搞好关系,因为不存在,写作它就在我们身体里面,是浑然一体的——以此与莎妮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