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画家王兵的画室里,读到一本《欣宾画集》。
董欣宾先生出生于无锡,曾在连云港新海印刷厂做过美编,在连云港第一人民医院做过几年中医,上世纪七十年代末,考入南艺读中国画研究生,投师刘海粟大师门下,毕业后到江苏画院做专职画家。这本画集出版于一九八六年,出版者为江苏美术出版社,印刷3400本,印量不大,也不是豪华本,收中国画27幅。《欣宾画集》的序言不是出自哪一个国画大师之手,而是着名作家高晓声。
大约一九八五年夏天,董欣宾应作家高晓声之邀,来到常州家里,“住下来画了几天”,董欣宾一住就是六天,画了不少张画。而且,他在高晓声家里也并不客气,家里没有画案,他就在水泥地上画,一蹲就是四天,直到第五天,高晓声才找一个钓鱼用的小折凳给他,他也不客气,坐下来继续画。从这段经历中,可见高晓声和董欣宾的友谊是深厚的。
高晓声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江苏着名作家,我第一次读他的小说,是《钟山》上的《“漏斗”户主》,紧接着就在《雨花》上读到了《李顺大造屋》,我那时还是一名中学生,读了这两篇小说以后,觉得小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把我们家边的那些事、身边的那些人都写活了。我喜欢读书,是在父亲工作过的废品收购站的旧书堆里培养的,喜欢写作,犹其喜欢写农村题材的小说,受高晓声的影响很大,有一段时间,我追赶着他的小说读,从《79小说集》开始,一直到《高晓声1984短篇小说集》,一年一本,算上1985年的《青天在上》,共七本短篇小说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我喜欢的读物。九十年代初,我在南京的一次会议上第一次见到他,还欣赏了他的发言,他的讲话是竹筒倒豆子,不拐一点弯儿。我第一次对“文如其人”产生了怀疑。
高晓声为《欣宾画集》写的序言,没有写作日期,据我的推测,大约是在1986年初或上一年的岁尾。高晓声在序言中,透露了和董欣宾的交谊经过:“是他做了一件使我难以忘却的事情,我有一位颇可信任的同志(应该说是知已朋友),遭受严重的冤屈,我对此事知道大概,却并未过问。仔细考查自己的灵魂,是出于两怕,一怕麻烦,二怕得罪人,但据此便置朋友于不顾,当然说不过去……这时候却来了个董欣宾,他同我素不相识,同我那位朋友也只是泛泛之交。可是他知道我同我的朋友相知,跑来把实情告诉我,向我进了一言……”
文学圈内的朋友都知道高晓声是直性子,当年和陆文夫、方之、叶至诚等人搞“探求者”,受过冤屈,知道受冤屈的滋味不好受,再加上董欣宾“进这一言”,他才“做了些勉强对得起朋友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才使他们成为朋友的呢?高晓声于1999年去世,董欣宾也于2002年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两位在文学和美术界声望很高的重量级作家和艺术家,按今天的标准,都不算长寿,高晓声活过了七十岁,而董欣宾只有六十出头。董欣宾去世的时候,新华社发的消息中,称他为“着名中国画大师,艺术理论家”,一点也不为过。他能和高晓声成为朋友,与他两人的性格脾气相投极有关系。担任过董欣宾艺术理论专着《中国绘画对偶范畴论》《六法生态论》《太阳的魔语——兼论中国画的世界性地位》等书的责任编辑索菲先生,在追忆董欣宾的文章《董欣宾先生和他未尽的事业中》说:“每当谈及画事,他兴致勃勃,可是话题转到人事和当下的处境,他愤懑沮丧,怒不可遏。老董有许多挚友,他为朋友做了许多善事:帮助老干部洗刷不白之冤;帮助海外漂泊的朋友成家;为怀才不遇者改善工作环境;孜孜不倦地教学生,指导年轻人。从而备受朋友们的爱戴,病重期间大家鼎力相助。然而不知怎么的,有的朋友离他而去,也有人与他势不两立……久而久之,我感到也许是这位‘读书人’集中国知识分子的善恶美丑于一身,来不得半点中庸,所在人生的旅途中步履艰难,心力交瘁。可是如果换个活法,他还能取得今日的成就吗?”
在江苏作家中,尤其是高晓声那一代作家中,都知道高晓声的脾气,也是一个“眼里揉不得砂子的先生”,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位艺术家,因为朋友的冤屈而成为朋友,也就理所当然了。
回过头来再说说这本画集,董欣宾一直追求他的艺术探求,收在集中的作品,都以写意为主,充盈着飞扬的灵气,追求的是绘画中的最高境界——意境和情境,笔墨所到之处,形成自然状态中的淡淡的色层,构成一幅幅朦胧而变幻的景象。从画集中,可以充分感受到董欣宾的浪漫主义的情怀。高晓声对董欣宾的画也极为欣赏,他在序言中说:“欣宾一连画了六天,我就在旁边看了六天。觉得欣宾的画,路子很宽,我感觉最深的,却是两种,一是靠点、线一笔一笔铺陈出来的画……另一种是泼墨画。”
有意思的是,《欣宾画集》的封面题字,出自江苏另一位才气横溢的画家朱新建先生之手。他是“新文人画”的代表画家之一,写诗,写小说,画小脚裸体女人,是一个“伴随着赞赏与非议”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