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正安的长篇报告文学《不屈的脊梁》,以企业家张椿年的人生故事为叙事对象。报告文学为人诟病的重要一点,就是有一些以企业或企业家为题材的作品沦为“广告文学”。企业或企业家报告差不多成了“广告文学”的名词。这似乎有点绝对化。但不争的事实是,不少写企业、企业家的作品,作者和所写对象合谋,在各自利益最大化的驱动下,无视报告文学非虚构的文体特性,弄虚作假,拔高人物;有的作品价值失范,以拜物逐利为取向,以财富暴发和资本权力等炫耀,背离了报告文学应有的理性精神。姚正安的《不屈的脊梁》却是一部不一样的企业家报告文学,作者一反过往一些报告文学书写企业家的广告化模式,将作品的叙事聚焦由对人物作过度的“物质性”叙事,调整为以对人物作“精神性”叙事为主。“有人誉你为企业管理的长春树,有人赞你为集体企业的一面旗帜。而我拂去撒在你身上的光粉,直接地感受,你是一位真正的企业家,恪守着企业家的本分。”这里所说的“本分”,正是作品主人公不屈前行的精神本真。姚正安通过对企业家张椿年人生故事富有意味的讲说,给读者呈现了人物主体最为本质的挺立的精神形象。
在我们的阅读经验中,“不屈的脊梁”之类有点滥用熟套了。但用在叙写张椿年的这部作品中,却是恰如其人,贴切形象,并且具有特殊的表现力。生理上的张椿年是“屈”的,二十来岁就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腰呈弓形弯曲,浑身疼痛,行走艰难”;年纪大后,“他的脊椎骨已经钙化,虽然疼痛减轻,但转身需要整体转动,睡觉也只能侧着”。而“不屈的脊梁”,则是张椿年的精神写照。他“不屈服于命运”,“不屈服于贫弱”,“不屈服于诱惑”。“张椿年以‘三个不屈服’诠释了‘不屈的脊梁’”。《不屈的脊梁》以人物生理与精神之间特殊反差的对比,极富张力和感染力地再现了一个真实而充满生命正能量的人物形象。“不屈服于命运”,是张椿年少年、青年时代人生故事的主题;“不屈服于贫弱”,是人物不懈于创业的精神原动力;而“不屈服于诱惑”,则写出张椿年在物化世界的精神守正。作品设置了“命运悲歌”、“咬定青山”、“勇立潮头”等五章内容,以“三个不屈服”作为贯串人物人生行旅的精神线索,建构了一个内容厚实主题凝聚的纪传体叙事文本。
报告文学是一种非虚构叙事方式,自然应以具有对象自身的独特性的故事作为它的基本要素。其中的故事性以及蕴含故事中的意义,是作品文学性、可读性和思想价值生成的关键。报告文学的写作如同雕刻,在选择和去除之间呈现对象富有特质的形象。这就特别需要作者独具慧眼地发现;基于有价值的发现,对写作对象进行深入的采访,其间细化深化已有的的发现并选择最有意义的故事加以叙说,由此达成对于形神兼备人物形象的真实再现。张椿年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其“不屈的脊梁”精神就蕴含在他的人生故事之中。高考成绩优异,却因家庭成分的问题名落孙山。“选择逃离”,远走东北,在工厂落脚。冬季征兵,被住在工厂的接兵领导看中应招入伍。染上风寒,因类风湿性关节炎退伍回乡。被安置在服装厂“做裁剪工”,“于服装一窍不通,而且裁剪必须站立工作,这对于脊椎有病、时而疼痛的张椿年无疑又是一次严峻的挑战。”作品正是在这样烙有时代印记、独具个人命运特点的具体讲述中,坐实了张椿年“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身躯弯曲,但意志不屈,精神不屈”的可感形象,“两行深深浅浅的足印成就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人字”。
在张椿年“三个不屈服”中,最令人感佩的是他的“不屈服于诱惑”。这是他超拔于一般企业家最具精神价值的所在。论物质财富的创造,张椿年没有进入过福布斯之类的排行榜,但他是精神的创造者,富有者。“张椿年执掌企业三十年,从最初穷得买不起车票,到后来富得不差钱,一直恪守着为人的底线”,“在多种多样的诱惑面前”,抱朴守正,崇德律己,彰显着人之为人人性人格之美,成为职工眼里的“心灵导师”。作者对于张椿年的书写全无“高大上”的一套,而是将他还原成一个普通的人。穿着海蓝色的工装,佩着胸卡。办公室空间小,设施简单,“与老板无关”。上下班“都是骑车或步行”,70多岁出差,“都是买夜间机票,普通舱”。与客户谈业务,人家住五星级宾馆,他“住的是几十元一晚的街道招待所” 。正是通过这些一系列寻常事的素朴的叙述,一个不一样的企业家精神形象就鲜活地立了起来。有一段叙述让人难以忘怀:张椿年女儿要到南京看眼疾,以为父亲会派车接送。坐班车的女儿返程时因为堵车晚点,“父亲一遍一遍地往家里打电话,问回来没有,不知打了多少遍。最后,父亲耐不住了”,“到车站等”着女儿。这里的细节独具“这一个”的典型性,凸显了张椿年公私分明的正大品格,激活了他为父慈爱的感人情怀。
(丁晓原,常熟理工学院党委副书记,苏州大学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江苏省当代文学学会副会长。)(此文原载2016年5月6日《人民日报》)